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窈月侧耳听着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又扒在门缝处偷窥了许久,确保外头的确再无什么九娘十娘时,才拉开门栓开了门。门外的石砖上的确放着一张漆木案盘,案盘上除了一只壶嘴冒着热气的瓷壶外,还有一块方方正正的小物件。
窈月蹲下身,才看清那块方方正正的物件竟是方锦帕,锦帕的一角上绣着栩栩如生的花团和蝴蝶,凑近闻了闻,还有一股馨香。
“蝶恋花?啧,人家半个晚上就能赶出来这样的绣活,织女瞧见都要道一声‘惭愧’。”
窈月将整个案盘端进屋,正寻思该怎么处理这“桃花债”时,突然听见门外响起屋门开合的动静和脚步声,转身伏在门缝上瞧了瞧,见到是周合从旁边的屋子走出来,脑子里忽然冒出个主意。
窈月先是将那方锦帕塞进袖子里,然后一手拎着瓷壶,一手推开房门,刻意地大声嚷道:“哎哟,周兄,三更半夜的还出门?”
周合止步回头:“怪不得刚才外头嗡嗡嗡的,原来是你老弟在招蜂引蝶呢。”
窈月嘿嘿笑了两声:“见谅见谅,只恨生了张人见人爱的脸。”
周合被窈月的大言不惭惊得抖了抖眉毛,又走近探头看向她手里的瓷壶,吸了吸鼻子,明知故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醒酒茶,高家人送来的。先生今日喝得也不少,我就想着给先生分点。”窈月指了指隔壁房门虚掩还亮着灯火的屋子,“先生住那儿?”
周合点头,本想说裴濯刚泡了药浴又正由江郎中扎针,现下怕是不太方便喝,但又想到裴濯方才的脸色不太好,窈月进去陪着闲话几句也聊胜于无,便没拦她,还贴心地告诉她:“老江今晚下针格外狠,嘴上也不饶人,你机灵些。”
窈月拍拍胸脯:“放心。”
窈月刚推开虚掩的门进屋,就闻到一股浓郁刺鼻的药味,皱眉捂鼻想着:这味道也忒苦忒重了,江郎中是用药把裴濯的心肝脾肺肾都洗了一遍吗?
只穿了中衣的裴濯散着发,躺靠在床上,双目半阖,眉心微蹙。他的上半身搭着条被褥,没搭着被子的双腿在江郎中快捷如风的动作里,又一次被扎成了刺猬。
饮了酒的江郎中不像往日那样沉默寡言,一边毫不客气地给裴濯扎针,一边喋喋不休地絮叨:“你们年轻人就是不懂爱惜身体,瞧瞧这腿糟践的,再这样下去非瘸了不可。你爹不管,你也不管,倒是我这个外人天天管着。若不是前半辈子欠了你家人情,我也懒得管你。我晓得我那些嘱咐都是废话,说了你也不会听,但我还是得说,北干山上的雪可比桐陵的厉害,你若还想要这双腿,就别去。”
裴濯被江郎中训得无言反驳,只能闭眼苦笑。
窈月进来时,正好就听见江郎中的最后一句,脑子空了空,下意识地开口问:“桐陵?夫子……先生的腿疾是在桐陵落下的?什么时候的事?”
江郎中一心都在扎针和唠叨上,没留神窈月进来的动静,自知失言,闭上了嘴不再做声。
裴濯抬眼看向窈月,神色如常,只是目光闪了闪:“十年前在桐陵受过冻伤。”
只是说一句话的工夫,江郎中就把扎在裴濯腿上的针收了回来,起身闷声道:“早点歇了。”说着,就拿起装好银针的布包,看也不看裴濯和窈月一眼,面无表情地走了出去。
裴濯将身上的被子往下扯,将双腿也全部
盖住,脸上的表情依旧淡淡的:“有什么事?”
窈月捏着瓷壶壶柄的手指紧了紧,将舌尖上的“桐陵”二字生生咽了下去,决定还是先按照自己原本的计划行事,便上前几步,皮笑肉不笑道:“高家人送来的醒酒茶,先生要不要喝一点?也能安神助眠。”
“你搁着吧。”
窈月将手里的瓷壶放在一旁的桌上,却拿起桌上的空杯盏,倒了半杯温热的茶汤出来:“趁热喝才好,还能驱寒呢,先生不妨尝尝。”
但窈月端着杯盏递过去时,手故意一歪,将茶汤泼在了裴濯身上的被褥上:“哎呀,先生赶紧起来,我给先生收拾……”
“不必了,”裴濯止住窈月准备掀被拉他下床的动作,“我自己收拾就好,你回去吧。”
窈月没再坚持,歉然地收回手:“给先生添麻烦了。”嘴上虽是这样说着,但她的目光一直在裴濯被褥下的床间逡巡。
那块玉佩似乎不在这里。
窈月偏头,目光一转,看向床边搭衣裳的雕花衣架,那就只能在那儿了。最省事的法子,是她走过去撞倒衣架,然后趁捡拾衣裳的时候,摸摸里头有没有那块玉佩。但以裴濯连床被子也不让她碰的态度,衣裳就算掉地上了估计也不会让她捡,她便另用了一个法子。
窈月朝裴濯道了告退,经过衣架时,飞快地将之前塞在自己衣袖里的那方帕子抽出来,不动声色地扔在衣架旁,然后便如无事人一样出了房门。
窈月跨出门槛,却没有走远,而是立在门外在心里默数了五个数,而后转身直接推门进去,不给裴濯任何阻拦的时间,闷头就往衣架的方向跑:“打扰先生,我好像有东西忘在先生这里了!是他人所赠,实在不好……”
可她刚往里跑了两步,就急忙刹住了脚步。原因无他,此时衣衫半解的裴濯就站在衣架前。
裴濯没料到窈月会去而复返,原本是想换下身上沾染了茶汤味道的中衣,立在衣架前一手扯开衣襟,一手伸向衣架,却被冲进来的窈月打断了。
窈月也没料到裴濯会从床上起来换衣服,再加上她的眼神太好,裴濯胸前裸露出的那一片春光都被她瞧了个清清楚楚,愣了好几瞬才想起来要背过身,面红耳赤地咽了咽唾沫,颤声道:“失、失礼……”
裴濯把自己胸前松开的衣襟重新掩好,又披上一件外袍,声音听着还算镇静:“你忘了什么?”
窈月背对着裴濯,脸红得几欲滴血,支支吾吾:“忘、忘、忘了……”结巴了半天,也没吐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是忘了这个?”裴濯俯下身,拾起一方锦帕,锦帕的角上绣着翩翩起舞的蝴蝶和不知名的花。裴濯脸上露出几分疑惑:“你的帕子?”
“不是我的,”窈月缓缓转过半边身,但从裴濯手里抽回帕子的动作却很迅速,“是高家一位姑娘送我的。”
裴濯没多问:“既然东西找着了,你便回吧。明日一早就得出门赶路。”
窈月知道自己折腾了这番,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但不甘心,明日就要去北干山了,若是不在去之前弄清楚,她真怕自己死也不知道是因为谁而死的。
裴濯见窈月站在原地,迟迟不动步子。他腿上的疼意还未彻底散去,无法久站,便重新坐回床边,低声问:“你还有事?”
窈月想着那块六瓣梅花的玉佩,若是陆琰或者杜卿卿拿着,她不会感到丝毫意外,但为什么会在裴濯手里,那明明是……
窈月忽然转身,几步就走到裴濯面前,直视着他的眼,将脑子里四处乱撞的疑问脱口问了出来。她的声音很轻也很快,用的是岐语:“你是岐人?”
第78章国子监(七十八)
他们二人此时离得很近,窈月能闻见裴濯身上微苦的药香,裴濯则能看见窈月颤颤的眼睫在瞳孔里的倒影。
裴濯没有回答。
但不回答,本身就已经是一种回答了。
窈月不敢置信地盯着神色未变的裴濯,她想用鄞国官话再问他一遍:“你真的是……”但她的问话还未彻底出口,四面八方突然传来惊雷一样轰隆隆的响声,甚至连脚下的地面也跟着震动起来,像是又回到了起伏不定的海面上。
“是地震!”儿时的可怕记忆袭上心头,惊骇不已的窈月想也未想就扑向裴濯,想将他护住。而就在同时,裴濯也上前抱住了窈月,紧接着就俯身卧倒在地,将她紧紧地挡在身下。
窈月的整张脸都被埋在裴濯的胸前,只能听见周遭各种器物坠地时清脆又刺耳的响声,眼前却是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曾经那些她以为已经被遗忘的一幕幕占满了她的脑海,残垣中的火海、分不清是谁的断肢、撕心裂肺的哀嚎哭喊、起伏不定的水浪桨声……她浑身哆嗦着将身前的裴濯抱得更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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