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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枕玉温和地与她对视。
夏枕玉这样的人定了主意,旁人就再也无从更改,温和含蓄下更有一番执拗,无可动摇。
曲砚浓停在半空的手又动了。
她拿起茶盏,仰起头,一饮而尽。
茶盏不轻不重地拍在桌上。
“随便你。”她站起身,漠然说,“往后的事,等我立下神塑再说吧。”
夏枕玉却仰头望了她片刻,又低下头,不紧不慢地去拎茶壶,仿佛根本看不出她心情不佳,平静从容地说,“再喝一杯。”
“不了。”曲砚浓冷淡地说,“饱了。”
她压根什么都没吃,人也已辟谷,才喝了浅浅两盏茶,怎么会饱?
大约是气饱了。
夏枕玉心知肚明,却不搭腔。
玉照香盈满了茶盏的浅底,佳茗清芬漫开一室。
“喝完再走。”她依旧一板一眼地说。
曲砚浓面无表情地瞪了夏枕玉一会儿,又忽然面无表情地坐下。
夏枕玉斟满两杯茶,犹自拎着茶壶没放,沉吟了许久。
“当初你离开上清宗,我绝不赞成,然而你非要走,谁也留不住你。以你的脾气,强留你,反倒要成仇雠。”她说到这里,又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有点迟疑,但很快就下定了决心,“如今再看这事,我觉得也未必不好。”
曲砚浓挑眉,看看杯里的玉照香——什么茶,能让夏枕玉的脑筋也变活了?
夏枕玉则继续说,“你当初说,你不耐烦宗门规矩,觉得这是自己给自己脖子上套缰绳。那时我很担心你私欲太炽,魔心难改,纵然成了仙修,心里也还是个魔修。如今看来却是看轻了你。”
曲砚浓坐在座位上扭了扭腰。
她拿不准夏枕玉这回到底想干嘛,突然嘴这么甜,实在反常。
“你献祭寿命,换来五域千年安定,我心里很佩服你。我领上仙途的后辈能做这样的事,我实在很自豪。”夏枕玉说,“当初,我总是忙着宗门事务,化在弥合虚空裂缝上的时间很少。你无牵无累,却担起了五域的安定。”
“这件事一直压在我心底,只是从来没有说出口。”夏枕玉捧着茶盏,慢慢地说,“前些日子,你把你对道心劫的猜想告诉了我,我就在想,也许我也同你一样,只见果,未见因。我追逐经义,却做了亏心事,根本对不起经义。”
曲砚浓拧起眉毛。
“你是想说,你当初没能和我一样发下誓约解救五域,这是亏心事?”她反问,“那整个五域除了我,谁不亏心?”
夏枕玉摇了摇头。
“我有这能力,也有这样的身份,常以经义要求自己,却为了宗门之私,徒劳袖手,这是我的亏心之处。”她说,“祸根早已埋下,只是如今才醒悟。”
曲砚浓却不吃这一套伤逝哀婉,她敲敲桌子,“我如今还不知自己的道心劫是什么,我还没悲伤呢,你这个有所领悟的人又在哀婉什么?”
既然隐约猜到了道心劫的祸根,那不就离解决道心劫很近了吗?
夏枕玉看了她一会儿,笑了一下,“哪有那么容易?你用寿命换来青穹屏障,我如今还有什么能换?我已衰败得不像样子了。”
八百载已过,人事已非。
“天无绝人之路。”曲砚浓根本不信这一套哀戚的鬼话,“若走上了绝路,更可以肆无忌惮奋力一搏。”
夏枕玉又笑了。
“说得这么轻巧。”但她又不笑了,认真说,“是要一试。”
“这才对。”曲砚浓这才点头。
夏枕玉盯着她看了许久,慢慢把那盏茶推到她面前,“人有牵累,便难自由;没有牵累,又太孤寂。你既然离开了上清宗,便自由自在的吧,别被名缰利锁牵缠,扰了你自己的修行。倘若日后上清宗有事,顺手再帮。”
这样大费周章绕一大圈,原来是想说这个。
曲砚浓没好气,握住那盏茶,“就算没有你这一出,谁能扰我修行?”
夏枕玉柔声说,“你自己。”
“别说你不会,你总说五域并非你的责任、你不在意五域,可到头来,性命身家都给了五域。”她说,“如果你当初留下了,我不会这样做,但你已经选择离开,就不要再背上不属于你的重担了。”
就这样分开得彻底些吧,人各有其路,不必纠缠不清。
曲砚浓握着茶盏,沉默半晌,最终扬手,将那杯茶饮尽。
茶盏落于杯盘,发出一声脆响。
但这一次,夏枕玉没再留她。
再然后,曲砚浓奔赴牧山立下两尊神塑,卫朝荣的那一尊没成,她便决定等到下次玉照金潮再尝试。
她自己的那尊神塑则很快苏醒,在一个谁也没留意的时刻,悄然离开牧山,来到了夏枕玉的身边,被他山石混淆虚实,变得仿若真人,行动自如,戴上夏枕玉的面具,就能以夏枕玉的身份行走玄霖域。
二十年前,夏枕玉化为神塑,上清宗内无人知晓,曲砚浓的神塑就以夏枕玉的身份代行太上长老之事,偶尔露面主持大局,一直撑到此刻——
坐在若水轩里,隔着一道屏风,把两个人过去的约定告诉仅剩的那个人,然后等她绕过屏风,神魂回归真身,神塑化为青石。
代替夏枕玉告知曲砚浓的真相的,是她自己的身外化身。
是牧山走丢的那一尊神塑、属于曲砚浓的神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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