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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鱼之殇20
昨晚是什么时候开始下的雪,汪海并不确定,不过几个小时下来,柏油路面已经看不到了黑色。看来,前两天的好天气不过只是山雨欲来前的一个假象而已。
漫天飘落的雪花已经有拇指大小,而且没有一点停下来的迹象,照这样的速度,用不了一天,山上积雪的厚度应该就会很严重了。这对接下来的行动无疑增添了许多麻烦,而且雪势如果继续扩大,短时间内会不会封山封路也完全不好说。
想到这里,汪海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除了漫天的雪花,天空中一片漆黑,左手边往下是横穿石库镇的县道,没有路灯也没有行车,右手边则是黑压压一片山林,偶有山风穿过密林,发出沙沙的诡音,让人毛骨悚然。
平时这个时候过来走山路,说实话有点危险,不过现在路面一条雪白,倒还算是有个明确的方向,不至于摸着黑一脚踏空坠了下去。
又走了几步,坡度渐渐明显,脚下也开始有了些滑腻的感觉。出发的时候,大概是凌晨两点左右,一路走过来,应该也有一个小时了吧?
汪海心里算了算时间,不得不又加快了步伐。
接近民居集中区域时,少数民房还亮着灯,地上的积雪也被微弱的光线罩上了一层薄薄的辉光。
顾不上喘口气,汪海下意识地竖了竖羽绒服衣领,然后将滑雪帽的系绳又紧了紧,整个头部立刻便只剩下半个鼻梁和眼睛还暴露在外。
四周望了望,汪海赶忙跑向了那颗往空中伸出数条手臂的巨大野榧树,然后将身影匿在了粗粗的树干之后。
紧紧地靠着野榧树干,过了许久,汪海狂跳的心脏才慢慢平复下来。
因为伞状枝叶的遮挡,树干依然干燥,贴着壑纹密布的树皮,甚至可以嗅着一股清淡湿濡的幽香,和十多年前的味道几乎一模一样。
傻子,记忆怎么会有味道呢?
汪海苦笑着摆了摆头,不过稍稍抬眼的空当,余光中却又似乎真的在粗细交叉的枝桠间瞥见了那两个满是青春气息的纤丽身影。
记忆当然不会有味道,颜色也只剩灰蒙蒙一片,甚至连表情都是模糊不清,这也是汪海这么多年每次想动刀刻出那段时光,却又无从下手的原因。
但是那种感觉
哪怕过了十多年,哪怕自己已经被揉捏的面目全非,每每闭眼闪回,却依然能让他燥热心悸。
在汪海的记忆中,庄敏和程雨在学校时大抵是没穿过裙子的,而第一次见两人套上裙装,便是初中毕业暑假时,三人相约来她俩家门前的香榧树摘榧果。
他没料到,两个女孩平时不声不响,但是爬起树来却是个顶个的敏捷。他更没想过,原来女孩子衣物包裹下的身体竟然可以美到那样无法描述的程度。
攀在树干上如豆蔻般的脚趾,挤出了些细细的肉窝,阳光照耀下的腿肚,甚至可以看见闪闪发光的绒毛,牙雕般光洁的大腿也仿佛笼着一层淡淡的光晕。再往上便是微微隆起的臀部,那美妙的弧度瞬间让人口干舌燥,腿根处藏着的那抹阴影更是让他不敢直视。
一枚青绿色的香榧果从天而落,正中脑门,汪海顾不上疼痛赶忙挪开视线,弯腰拾起青果,尴尬地送进嘴里。
“哈哈哈傻子,是苦的!”头顶上庄敏和程雨晃着大腿坐在树干枝上,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香榧要炒了吃里面果核的,傻子。”
两个女孩烂漫地笑在那阳光织成的网里,但是她们哪里知道,那时汪海的嘴里根本没有半点苦楚,一口咬下去的只有初尝青春的甜涩。
那是多么美的瞬间啊!
被树叶缝隙聚成线的阳光,再被纱裙透滤散成了辉晕,然后像光釉一样轻覆在瓷器般的美丽肌肤之上
汪海真的希望时间可以静止在那个旖旎的午后,而自己则舔尝着唇舌间的涩甜,永远以仰视的角度来欣赏这副朦胧但却美丽的幻画。
可是时光散去,日夜轮替,眼前却只剩下了想要抖去浮雪,但又无可奈何的枯枝乱叶。
一道凄厉的喇叭声突然响起,撕裂了雪空,同时也将汪海从思绪中惊回。
接着,低沉的鼓锣声交相奏起,一个个身披白色丧服的人影从庄敏家的矮院门口鱼贯而出。
汪海从野榧树后微微探出半个身子,紧紧地盯着不远处自动汇成一条线列的白色队伍。
他知道,走灯开始了。
走灯法事,汪海还是小时候奶奶去世时经历过那么一次,不过现在镇里早已抛掉了这些繁复多样的传统仪式,只有五道河村这种甚至还偷偷保留着土葬风俗的落后地区,才偶尔能够见上一回。
那时,作为直系长孙,他抱着奶奶的遗像走在长长的队伍最前,身后有人锣鼓开道,身旁有人点灯照路,而身前则是不知去向,不明目的的无尽漆黑。
他还清楚地记得那时的心情。没有身后大人们失声痛哭的悲伤,面对身前黑洞洞的一片,他也毫无一丝惧意。相反,心里却充斥着一种带领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夜间寻宝探秘的兴奋与刺激。
自己当时的确是年少无知,但是现在想来,此刻的境况和那时却又是无比的相似。同样的漆黑一片,同样的不知前路,自己引着身后的那些人,不知道最后能不能顺利地抵达终点。
和多年前奶奶的送葬队伍相比,眼前的规模可以说是相当寒碜了。身披丧服的人数,三两个巴掌可以数过来,而其中还包括了专门请来帮忙的街坊邻居。
直系子孙不在场,只能是庄敏父亲亲自抱着老伴的黑白遗像走在最前。十多年前,庄敏母亲被烧的面目全非,所以遗像用的是三十多岁的老照片,看得出来长相还是很清秀的。
而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庄敏父亲那张诡异扭曲,不断抹泪的怪脸,配合上微微前倾的半驼身子,身旁惨白的灯笼再这么半明半暗的一照。不明情况的路人,肯定会以为遇到了夜间勾魂索命的恶鬼。
走灯法事一般都是安排在停丧最后一天的深夜凌晨,走灯结束,就会立刻下葬。下葬的时间和地点,风水先生早已算定,这就意味着走灯之时,不管天气如何恶劣,都会一条道的走到底,没办法推迟或者中断。
如果家殷人足,队伍浩荡,一排排的灯笼点过去,倒也热闹。此刻黑夜里蹒跚前行的寥寥十多人,星星点点的几笼光,看上去却极为凄凉。
随着哀乐奏起,沿路的民居也都开始陆陆续续地亮起了灯。
走灯路线是提前规划好的,走一家停一家。每家都有人早起守着,门口备好了香纸和鞭炮。走灯队伍一到,便放鞭烧纸,队伍中的亲属对着燃烧的纸堆行跪礼,待鞭炮响完后才能起身。迎灯的人家烧香时多会说些老人保护后代平安之类的话语。
一家走完,便是下家,仪礼相似,以此类推。
五道河村居户本就不多,整个走灯仪式不到两小时就早早完成。接下来,队伍从下山的柏油路绕到了另一条崎岖的山路上,然后抬着棺木沿路上到了山半腰。
汪海一直跟在队伍二三十米处,并没有刻意隐藏,队伍里众人各自忙碌,自然也没人顾着身后。不过转路上山时,汪海却停下了脚步。队伍里男女老少情况不一,上山时速度会慢下来,而且会多有回顾。他还是不想被人认出来。
葬洞是提前挖好的,墓碑也是早早的立了起来。棺木入洞,填土封坑,花圈和祭奠物品落地,又经过一番祭拜之后,送葬队伍才慢慢下山离去。而此刻,山远之处已经微微泛起了鱼肚白。
见着人群离远,汪海才从一颗粗树干后显出了身影。沿着队伍下山留下的脚印,他很快就找到了山腰上的墓地。
在墓地前站立目视了许久,汪海才慢慢跪在了还未燃尽的香纸堆前,面朝墓碑深深地叩了三下。
而最后一下身起时,一双沾着泥雪的黑色皮鞋突然出现在了抬起的余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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