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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时,两人把湿衬衫拧干,直接套回身上。车灯亮起,照出沙地上并排的四行脚印:两行深,两行浅,像一条刚刚生效的契约。温柏杼发动车子,导航语音说:“目的地:家。”裴瑾宁伸手按下静音键,补一句:“不,目的地是——我们。”灯熄的一瞬,整座城市像被谁按了静音键。裴瑾宁刚反手关上门,便听见脚下“沙”的一声轻响——像踩在退潮后的滩头。玄关的感应灯没亮,眼睛适应黑暗之前,先闻到一股淡淡的、潮湿的海盐味。那味道混在空气里,像一条看不见的细绳,把她从高楼林立的都市直接拉回傍晚那片无名的野滩。指尖在墙面摸索,灯却没开。温柏杼的声音从客厅深处飘过来,低低的,像潮水滑过礁石:“别开灯,先闭眼三秒。”裴瑾宁照做,听见自己心脏在耳膜里敲。三秒后,她睁眼——整片客厅已经变成一片缓慢呼吸的海。天花板被一台微型投影仪铺满,粉橘的落日浮在上面,云朵被拉成长丝,像极了傍晚她们并肩坐在沙滩上时看到的那片天空。海浪以极慢的速率起伏,浪尖甚至有细碎的、金色的光斑,像有人把今天被太阳烤过的海面直接搬进屋里。地板上,白沙铺出一道弯月形的小径,从玄关一直延伸到阳台门口。沙粒是下午从海边带回来的,粗粝的部分已经被筛掉,剩下的是最细最软的那一层,踩上去会发出“咯吱”一声轻响,像在说欢迎靠岸。白沙小径的两侧,摆着一排小小的玻璃许愿瓶,每只瓶里都封着一枚贝壳。瓶底贴着极小的标签,手写体,一行行数字:1、2、3一直到16。那是她们相识的第十六个季度。每只贝壳的颜色都不一样,有的带着淡粉,有的边缘还留着青灰色的海藻痕迹。最中间的那只瓶子是空的,标签上写着两个极细的字母:∞。温柏杼就站在那片虚拟海浪的尽头,穿一件黑色背心,下摆被白沙蹭得微微卷起,露出腰侧浅色的皮肤。她的头发还留着海风的味道,发梢有点潮,贴在锁骨上。她赤着脚,脚趾陷进沙里,像是要把自己也种在这片人工海滩里。看见裴瑾宁愣在门口,她笑了,眼角弯出一个小小的弧度,像把傍晚那条海岸线重新描了一遍。“过来。”她伸出手,掌心向上,像邀请,又像索要。裴瑾宁脱下鞋,踩进白沙。沙粒带着一点点太阳的余温,从脚趾缝里溢出来,像退潮时留在脚背上的泡沫。她一步一步走得很慢,仿佛怕惊扰这片静止的海。走到温柏杼面前时,后者突然抬手,指尖轻轻压住她的眼皮,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再闭一次。”黑暗重新降临的一秒里,裴瑾宁听见极轻的“咔哒”一声——像相机快门,又像心跳漏拍。睁眼时,温柏杼的左手已经多了一只极薄的银色小勺,勺柄刻着今天的日期。她另一只手托着一只小小的玻璃瓶,瓶里盛着淡金色的液体,像融化的夕阳。“海盐焦糖布丁,”温柏杼解释,“下午在海边熬的,用今天最后一缕太阳做的糖色。”她牵起裴瑾宁的手,把人带到餐桌前。餐桌铺着一块浅蓝的防水布,像把海面裁下一角直接铺在木头上。布上撒着碎冰,冰里埋着两只青口贝,贝壳微张,露出里面淡金色的贝肉。主菜是一小块低温慢煮的三文鱼,鱼皮上用可食用金箔描了一条极细的小鲸鱼,鲸鱼的尾巴刚好延伸到盘子边缘,像要游进那片虚拟的海浪里。没有椅子。温柏杼在地上铺了一张帆布防潮垫,像野餐也像搁浅。她先跪坐下来,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裴瑾宁跟着坐下,膝盖碰到防潮垫时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像帆布船帆在风中鼓动。温柏杼用小勺挖了一块布丁,递到她唇边。焦糖在舌尖化开,带着一点点海盐的咸,像把傍晚的海风直接送进了味蕾深处。布丁还没吃完,客厅的灯光突然熄了。黑暗像涨潮,瞬间淹没了所有颜色。裴瑾宁下意识伸手去抓温柏杼的手腕,却在半空中被反握住——那只手带着一点潮湿的温度,像刚从海水里捞出来。黑暗中,温柏杼的声音贴着她的耳廓响起,低低的,带着一点点潮气:“别怕,是灯塔。”阳台的方向亮起一盏旋转的灯,橘黄色的光柱一圈一圈扫过客厅,在白沙上投下缓慢移动的光斑。那是一盏手工木质灯塔模型,灯罩里是真·led航标灯,旋转周期12秒——对应她们12岁的年龄差。灯塔底座藏了蓝牙音箱,循环播放的是下午在海边录下的浪潮白噪。光柱扫过白沙时,沙粒像被月光镀上一层银霜。温柏杼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走到灯塔前。灯塔底座上挂着一把钥匙,钥匙扣是缩小版的红色浮标,上面刻着一句话:带我回家,或者把我留在海里。她取下钥匙,放进裴瑾宁的掌心,然后单膝蹲下,掌心摊开那枚空的许愿瓶——下午在海边没封口的最后一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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