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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初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直接放到床上。
床是木制单人床,工人宿舍常用的那种,上面铺着厚毯子,床脚整齐地叠着羊毛被。
那人蹲下,将厉初脚上的拖鞋拿下来,两只大手捂住他已经冻得冰凉入骨的脚。掌心干燥温暖,紧紧覆在白嫩的脚上揉搓,试图让他快点暖和起来。
厉初全程没动,一句话没说,只愣愣盯着蹲在面前的那人。他仿佛还没回过神来,眼泪积蓄在眼睛里,灌满了眼眶,便开始哗哗往下淌,却再也发不出一点哭声。
脚还是凉的,那人低着头,一直没抬眼看厉初,但他的动作丝毫不犹豫,直接拉开上衣,将厉初的双脚拢进怀里。
脚连同脚腕和小腿立刻被一股巨大的温热包围,脚心触到一片坚实的肌肉,厉初泄愤一样用力踩了踩,冻僵的脚趾很快便有了知觉。
那人抱住厉初的脚,干脆坐在地上,又低着头静了好一会儿,始终没有抬头看厉初。
房间里一时很安静,静得只听见两人的呼吸声和炉火噼啪声。
厉初揉一把眼睛,眼眶通红。过了好一会儿,双脚总算暖和过来,那人才将厉初的脚从衣服里面拿出来,又扯过床脚的羊毛被将厉初严严实实裹住。
他做完这一切,便立刻站起来走远了些。可小木屋就那么大,一张床一张桌子就已经挤得满满当当,窗边还有一只正在燃烧的铁皮炉子。他只能站在门边,直到这时候,他的目光才落到厉初脸上。
这一眼,便再也移不开。
殷述穿着和农庄里其他工人一样的粗布工作服,质地粗糙硬挺,蹭在皮肤上有些扎人。炉火的光映亮他半边脸庞,比起从前,他变了许多——头发剪得极短,露出清晰利落的鬓角与额头,五官被火光衬得愈发深刻。他本就话少,如今更是沉默得像一块铁。从前他身上就有种难以形容的气质,贵公子的清矜和特种兵的悍厉杂糅在一起,如今又添了一丝粗犷,开阔浑厚,不见丝毫琐碎。他站在那儿,仿佛隔了一段苍茫岁月忽然重现,让人有种恍如隔世的陌生感。
厉初愣愣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眼泪控制不住地又掉下来。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装死好玩吗?”
半晌,厉初开口质问。他有太多的情绪,蜂拥着冲击大脑和心脏。一年多的焦灼等待和苦苦寻找,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人人都说殷述不在了,连他自己都要信了,最后快要被绝望打倒。如今,在见到人的这一刻都化作气恼,气他原来活着却不肯来找自己,气他原来悄悄躲在农庄里。
厉初用力捶了一下被子,隐忍太久的情绪再次爆发,像小孩子一样哭得肆无忌惮。
“躲在这里算什么啊!”
他气得把被子揉下来,一脚踢到地上,又把帽子一把扯下来,啪一下扔到殷述身上,力气很大地斥责道:“当田螺姑娘吗?”
“趁我睡着了过来盖毯子,偷偷劈柴,还遛狗,我稀罕吗?”
“你真是坏透了,你这种人、这种……”厉初狠狠擦一把眼泪,气到说不出话来。
见他情绪激动,殷述忍不住往前一步,然后又硬生生停下。
“我怕你不想见到我。”殷述很慢地开口,看向厉初的眼底满是心疼和愧疚,但更多的是浓重且克制的爱意。
他说完,好似不敢面对厉初,隐忍而无措地蜷了蜷手掌。
“别哭……小栗子,对不起。”
他总是说对不起,可这三个字最没用。
厉初一双泪眼瞪着他,这目光让殷述更加愧疚。他没办法了,他早就知道会被厉初发现,可没想到这么快。
他抬起手,慢慢摘掉颈上的围脖,露出大片狰狞的皮肤。厉初随着他的动作屏住呼吸,眼底渐渐涌现出不可思议。
——是一大片烧伤疤,从脖子到肩膀,一直蔓延到右脸下颌骨。方才殷述戴着围脖,厉初又是处在大悲大喜的情绪起落中,竟完全没发现。
其实没什么意外的,厉初心想,在那种大面积爆炸中存活下来,殷述一定经历了无法想象的创伤。
掩盖在心疼之上的气恼只是薄薄一层,它很快被剥离,露出内里最真实的情绪。
厉初嘴巴张了张,声音发抖:“疼不疼?”
殷述目光如沉潭一般,一错不错看着厉初,低声说:“不疼。”
厉初觉得有东西卡在喉咙里,吞不下去吐不上来。说句疼又怎样?殷述大约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永远有自己的固执和坚持,即便远离殷家,也无法摆脱从小刻在骨子里的基因,不会妥协,也从不肯示弱。
厉初长长吐出一口气:“就因为这个?”
殷述目光微顿:“不全是。”
他还瘸了一条腿。
烧伤和腿伤让他无法面对自己,自然也无法面对厉初。他不肯来,又放心不下,只敢躲在农庄里做工人,远远看厉初一眼。
没想到厉初并不惊讶:“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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