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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依依恍然点点头,侧目向张无舌看去:“那你呢?”却见张无舌一张脸如同木雕一般,没有半分表情,只嘴唇微动,却没半个字出口。
“姑娘姑娘!这厮生性不爱说话,舌头像白长了一般,人称‘张无舌’。他少年时曾跟人修道炼丹,可识本草数千种,能造种种药剂。后来入了司天监,也是少言寡语,半天憋不出三个字。咱可怜他这般木讷,就只当他的舌头长进了咱嘴里,总是替他把话给说囫囵了。”
鲁千手的舌头如装了机栝,吐字极快,话语如竹筒倒豆子一般从嘴里蹦出来。尤其每次开口,都急不可耐地重复两声,听得狄依依一愣一愣。她诧然冲这两人点点头,问云济道:“你找我究竟是什么事?”
“你费那么大功夫,不就是为了找到真珠吗?我们当然是去查案。”
“查案?”狄依依精神大振,心下暗自高兴,面上却滴水不漏,装作诧异地道,“没想到你这‘三杯倒教授’酒量不大,气量倒是不小。上次我说你只顾帮皇城司查禁文章,不顾真珠的安危,你倒是知错能改。”
云济微微一笑,却也不反驳。“那我们要去哪里?”
“陈留。”
陈留距离东京城约四十里,春秋时为郑地,为陈所侵,故曰陈留。大宋开国后,陈留县隶属京畿路,由开封府管辖。
狄依依双眸流转,满怀期待道:“找到真珠的下落了?”
云济摇了摇头,还没有开口,鲁千手便已憋不住,叽里呱啦将事情缘由讲了一遍。自从真珠被拐走的事情宣扬开来,拐卖人口的匪徒闻风而动,逃的逃,隐的隐,不敢再轻易作案。开封府为迎合上意,这几日大张旗鼓,到处搜查拐卖妇孺的“黑牙子”。东京城沟渠深广,向来是亡命徒隐匿之所,什么“无忧洞”“鬼樊楼”17,都如兔穴鼠窝般被翻了一遍。严查狠打之下,贼人倒是抓了不少,郡主失踪案却毫无进展。
狄依依听罢,愤愤道:“开封府面子功夫倒是厉害,干实事却是一塌糊涂!不对,你又为什么这么急?”
云济坦然道:“开封府负责查办此案的左军巡使王公讳旭,乃是我的义父。此案上达天听,开封府孙大尹限令二十天内破案。我义父是前任大尹提拔的,和现任大尹颇不对付。这案子又实在难缠,若二十天内还无进展,只怕……”
“我说你为何如此急迫,还以为你良心发现,急着救无辜女子于水火之中呢。原来是眼看你义父官位不保,这才急着破案。”狄依依奚落道,“没想到你不仅是沈制诰的徒弟,还是左军巡使的义子。”
云济喉结一动,却没有解释。他要查这个案子,一来是想为义父分忧,二来也是受狄依依那番话的触动。
“说吧,咱们……咱们怎么查呢?”
“去陈留。”云济道,“现在整个东京城风声鹤唳,从作案者这边下手,已经不大可行,咱们只能另辟蹊径。”
“还有什么蹊径?”
“拐卖就像一条绳子,有头就有尾,有卖家就得有买家。”
狄依依恍然明白过来,兴奋道:“是了,那些买人的妓院!”
“非也非也!”鲁千手抢过话头,“正规妓院的姑娘,都是有妓籍的,寻常卖笑女,想进妓院都进不去。至于勾栏里的暗娼,那就多了去了,官府去查也得费天大的功夫。这两天开封府已经抓了一批干黑活的人牙子,又将他们的买家列了出来,逐一排查。只不过目前有一家,开封府不便明查。”
狄依依惊讶道:“还有开封府不方便查的?”
云济苦笑:“你以为现在权知开封府事的,还是当年的包孝肃18吗?”
鲁千手又接腔道:“是哩是哩!东京城藏龙卧虎,河窄水深,从樊楼扔出去十块石头,能有三个砸到官宦显贵。历任权知开封府的大员,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哪能放开手脚去办事?还是王巡使知道咱教授的本事,这才让咱教授私下查访。”
“究竟是什么人,让开封府这么忌惮?”
“未必未必!开封府倒也未必是忌惮,而是不想惹一身骚。因为这一位,可是真正的皇亲国戚……”鲁千手舌如连弩,词句连发,将云济的打算说了一遍。
他们要暗查的这位叫高士毅,乃当今高太后的堂兄,受封寿光侯。高士毅家本在东京,仗着皇亲国戚的身份,大肆敛财,做了很多腌臜事。由于台谏官屡次弹劾,高士毅在东京待得不太稳当,就迁出京城,长住陈留。
“你怀疑是这位国舅爷拐了郡主?”就连胆大包天的狄依依,也倒吸了一口冷气,不敢置信地看着云济。
“我觉得不大可能。高士毅虽然经常被御史弹劾,但我查过他,此人很懂分寸,无伤大雅的恶行犯了不少,真正顶天的祸事却从不沾染。”
“那你查他做什么?”
云济还未说话,鲁千手又插嘴道:“要查要查!当然要查,按照那些人牙子的供述,高士毅那厮从去年到今年买了不下七八个奴婢,堪称黑牙子的销赃大户。也不知郡主被拐是否跟他有关,但云教授跟咱说,就算他买的都是普通女子,咱们既然知道了,也不能无动于衷。”
听了这话,狄依依不由看向云济,怔怔地没有说话。
云济愣道:“怎么了?”
狄依依回过头,撩了撩鬓边的发梢,嘴角露出一丝嫣然笑意:“没瞧出来你还有这样的侠义心肠!说吧,让我做什么?”
“我打算把你卖给高士毅。”
“什么?”狄依依声调陡然拔高,双眸瞪了过来。
她眼睛本来就大,此时更是满含杀意,仿佛有一丝凉飕飕的寒气,顺着她的目光扑面而来。
“莫急莫急!”鲁千手插话道,“姑娘莫急,咱云教授找了个人牙子,让他带我们去找高士毅。先把你卖进高家,你再设法去查被拐女子的下落。等你查清楚了,我们扮作开封府的衙役冲进去,将你们一并救出来。”
“‘生间者,反报也。’你倒连兵法都用上了。”狄依依气笑道,“你们就不怕我有危险?”
“狄九娘是巾帼英雄,一身好武艺,飞檐走壁轻而易举,冲锋陷阵不在话下,一个小小寿光侯府,怎能奈何得了你?”云济解释,“当然了,必须保证你不吃亏。这只香囊你随身带着,若有什么意外,便从中取出一个小球扔出去,我们立马会赶到。如果实在紧急,香囊都来不及打开,就连香囊一起扔出去。遇事千万不要逞强,什么都不及你自己的安危重要。”
他从怀中掏出一只香囊,绣着一只精灵可人的黄鹂鸟儿,囊口缀着两颗纯白珠儿,伴着一股幽香,沁人心脾。
“算你有点良心!”狄依依伸手接过,感觉那香囊摸起来鼓鼓囊囊,顺手将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香囊内装的是三个黑色小球,约莫核桃大小,外表光滑如玉,她不由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它叫‘悄悄话’,只要将它扔出去,我就能听到你在唤我。”云济嘱咐道,“轻拿轻放,可莫要弄丢了。”
“‘悄悄话’?什么悄悄话?”
“不用多问,你只需记着我的话就行……到了!”
原来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安上门。这是南面偏西的一座侧门,门边驻守着禁军,一名门监小吏坐在门前,捧着一卷书,正看得聚精会神。安上门人来人往,他却丝毫不为所扰。
狄依依看见酸腐书生,就忍不住讥讽几句:“这里能看进去书吗?”
“莫要小瞧别人!”云济道,“他叫郑侠,字介夫,进士出身,还是王相公的门生,可不是什么小吏。”
狄依依眸中尽是好奇:“进士出身,还是宰相门生,这样的身份跑来看大门?”
云济见她不信,便说起一番旧事来——王安石服母丧期间,曾在江宁授课讲学,当时从学者极众,最出众的两人一位名为郑侠,一位名为杨昭。王安石对郑侠十分赏识,不仅亲自为他答疑解惑,勉励他成为良材国士,还多次叮嘱他好生读书,后来郑侠果然考中了进士,并任光州司法参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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