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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呢?”崔漪宁和杨芷青到底恋爱十五年,学起彼此的语气是手拿把掐的事情。崔漪宁咬咬嘴唇,接着学,“你们不是很相爱吗?”谢兰升的手指拢起来,她梳着杨芷青的一缕打结的头发苦笑:“可是我们已经有两年没见面啊。整整两年,七百四十多天。我变成现在这样,她又会变成什么样?再见面的时候我们还会相爱吗?我不敢去试。你敢吗?”崔漪宁平了平语气:“七百四十多天,你在你的想象里把她美化了许许多多吧。”谢兰升闭了闭眼睛,“但不管怎么说她都是最好的,是我最爱的女朋友。”“我明白。”崔漪宁挺直腰背。谢兰升或许尚有困惑,但崔漪宁很清楚杨芷青没有沉思也没有沉睡。杨芷青在崩溃。当她崩溃到极致时整个人会石化,声音进入她的耳朵,大脑无法思考。能听见就足够了。崔漪宁边想边回答了谢兰升刚才的那个问题:“我不敢。不再继续接触下去的话,她尚且能在我心里保存一份美好的时候。尽管未必剩下很多了,但有一分好也足够了。”谢兰升的手从杨芷青的脑袋上滑落,砸到病床上。杨芷青的额头被胳膊压出红彤彤的印子,她的眼睛发亮,说:“胆小鬼,我就敢。”她把这句话撂给病房里的两个人后,双手撑着病床床沿,小腿绷直推开椅子。海蓝留恋的缠绵的拉着杨芷青的背影。但杨芷青对她背后一切都不闻不问。她仿佛切断了与这个病房全部的联系,走到病房门口,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出去。病房门被杨芷青完全关严,谢兰升拧着眉问:“没事吧?”崔漪宁摇摇头,“你先顾着你自己吧。刚才说了那么多话累不累?”谢兰升其实非常累。说话是一件很耗费精神的事情。尤其她不久以前才从一波激动的情绪中缓和过来,又立刻说了一大堆话。谢兰升其实累到灵魂反复出窍,听自己说话像在听别人发给她的语音消息。但她还是想说。和乔改琦不见面以后,她能正大光明提起乔改琦的机会太少了。好不容易有一次可以这么畅所欲言提起乔改琦的机会,谢兰升不想错过。她慢悠悠地闭上眼睛,对崔漪宁说:“你们的事情我尊重祝福,我希望你们每一个人都开心,不要像我这样。”黑暗中,谢兰升感觉到自己的额头覆上一层柔软的温暖。崔漪宁温温柔柔:“会的。至于青青,让她自己想想吧。她会好的。你也是。”42医院外的风是一炉滚烫的火,烤着杨芷青的脸。杨芷青忍痛坐在医院院子里的花坛边,任由太阳烤炙。汗水顺着头发滑过脸颊,落到脚下,打湿地上零散的两三个烟头。——杨芷青站在医院大门口,天一点点亮起来,太阳蹦出云层。来来往往的人路过她,嫌她挡路的人从她身后粗鲁地推开她。杨芷青踉跄,跌进太阳底下。那是一九九六年的一月。天不是很冷,杨芷青穿的绛紫色外套是妈妈生病前给她买的最后一件衣服。她想让她下个月过年穿的。但杨芷青等不及,外套一到手,她就穿上到处乱窜。爸爸在太平间处理妈妈的后事。杨芷青没有人管,一个人站在太阳底下。太平间的阴冷气息一见到光立刻蒸发殆尽,杨芷青感到一股暖流从脚底往上涌进身体。阳光很刺眼,她闭起眼睛,双手握着单肩包的包带。冥冥之中有某种预感,杨芷青突然睁开眼睛。晴天的雨被太阳染成很漂亮的金色。它们和阴雨不同,随着风水汽似的飘到杨芷青的脸上。杨芷青在雨中站了三分钟,从头到脚都沾上湿漉漉的水汽,但又不至于像真正下雨那样全身湿透。要么晴天,要么下雨,现在这是什么鬼天气?杨芷青咒骂。——二零零四年的夏天。杨芷青的黑色硬壳行李箱里装着两套薄薄的夏装,一份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一瓶洗面奶和一台打工兼职买来的相机。她拎着它们一起去学校报道。出门前,她爸叫住她:“爸爸没什么用,以后你都靠你自己吧。”杨芷青的手捏紧行李箱的拉杆。她看着她爸。她们父女长得很相似,相似到不用介绍,别人一看就能知道她是丘市电工厂流水线上老杨的女儿。“我没指望能靠你什么。”杨芷青喉头发涩,嗓音平淡。她爸老杨坐在家里用了二十年没有换过的餐桌边上翘着二郎腿。这个位置正对着大门,杨芷青站的方向。杨芷青从小性格就很像他,倔、一根筋、不肯说软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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