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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是最难熬的时候。
天气预报每天都挂着个雷暴预警,跟画饼充饥似的,但雨就是不下,让整座城市都浸在一只巨大的蒸笼里,连空气都是黏糊糊的。
房子里那台用了四五年的空调吼得比谁都凶,吐出来的冷气却跟个痨病鬼一样有气无力。
我和小姨的关系也像这悬而不落的雨,绷在一个高热的临界点上,就差最后一根稻草。
结果那根稻草是我自己递上去的。
我病了。
起初只是喉咙干,脑子沉,我以为是通宵打游戏,加上对着屏幕里那些此起彼伏的奶子撸多了的后遗症,没当回事。
直到半夜被骨头缝里钻出来的那股热气给活活烤醒,我才意识到事情不对劲。
体温计上的红线顽固地停在39.2c,像一个落井下石的惊叹号。
恐慌瞬间就把我给淹了。在“疫情”这个词能让整栋楼都神经紧绷的时期,烧就等于在脑门上盖了个“危险品”的戳儿。
我不敢告诉小姨。凌晨三点,我跟个做贼心虚的耗子似的溜下床,把自己关在卫生间里,用冷水一遍遍地冲脸,妄图把那股热度压下去。
镜子里,我脸白得像张宣纸,嘴唇却烧得红,眼神涣散。
我真切感觉到了什么叫害怕。
第二天,我脑袋顶着冰凉的桌面,听着屏幕里那个物理老师南腔北调的普通话,跟和尚念经一样,一个字儿听不懂,就在脑仁那块来回撞。
我估摸着自己快不行了,这屋子连带着整个世界,都在一圈一圈地往下水道里转。
小姨现了我的不对劲。
她端着盘切好的西瓜进来,看见我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眉头就拧成了一个疙瘩。
“喂,你脸怎么跟猴屁股似的?”
她那只手还带着刚切完西瓜的凉气,往我额头上一搭,随即就像摸了电门一样缩了回去。
“你烧了!”
她声音里头一回没了那种逗猫逗狗的懒散劲儿,又尖又细,把我都吓了一跳。
我脑子里那根弦“嘣”的一声就断了。
后面的事就像一台接触不良的老电视,画面一帧一帧地跳。
前一秒还天旋地转,下一秒后背就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床上。
耳边是抽屉被粗暴拉开的声音,药盒子被翻得哗啦乱响,然后就是一股酒精味。
冰毛巾糊上来的时候,我宛如一条被扔上岸的鱼,猛地哆嗦了一下。
客厅里,小姨的拖鞋在地板上磨来磨去,好似一只被踩烂了导航芯片的扫地机器人,只会原地打转。
她的声音穿过门板,被压得又扁又平,但那股子焦躁却硬往我耳朵里钻。
“喂?社区……我外甥……烧到三十九度多了……什么?不能去……那怎么办?在家等?”
电话挂断。
世界安静下来,静得我能听见她在那边划拉手机屏幕的声音,一下接着一下。
结果无非是跟某个叫“医生”的机器人掰扯半天,换回来几句谁都知道的屁话多喝水,物理降温。
她在外面为了我急得团团转,像热锅上的蚂蚁。
锅底是病毒烧的火,锅盖是这操蛋的天气,锅里炖着我这摊快烂了的肉。
她给我擦身子的手很稳,没什么多余的动作。
酒精棉擦过我的腋窝和大腿根,凉气激得我脑子亮了一下。
就是那一下,我才意识到,原来我们离得这么近。
小姨温热的手掌托着我的脖子,把没滋味的水喂进我的嘴里。
“莲花清瘟……不对,这个是治感冒的……布洛芬,家里怎么没有布洛芬……”她在我耳边念叨,声音都变了调,又急又潮,像是被水浸过。
我闭着眼,脑子里却冒出一个很不合时宜的念头。
这场游戏,好像是我先倒下了。
但看着她现在这副样子,我又觉得自己好像没输。
那天晚上我彻底烧糊涂了,分不清白天黑夜。
所有的感官都被压缩成一勺温水,和一口寡淡的白粥。
我记得她握着我的手,很用力。
后来我开始冷,牙齿都在咯咯地响,像个破旧的马达。
然后我就感觉到床垫另一侧陷了下去,一个润弹的身体贴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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