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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午,盛堂在仪器前检验结果、专注地做分析,她则在另一边靠墙的木桌前温故矿冶学知识体系,背对着他,没有言语上的交集。
实验室无窗,晏夏颇有些闷热,遂晚暗恼广州溽热的气温让她心绪难安,时不时就在想,假使盛堂真的要离开广州,从今远行,她要怎么办,继续留在这里吗?
继而自嘲,莫说离开广州城,他和她陌路实在轻易得很,说到底他们是两个阶层的人,学术是唯一的交集。
歧路之一为他高兴,为他祝祷。
游思如覆水难收,不觉盛堂走到墙边伸手打开排气扇,和风通过轮叶送入斗室,微微卷起她面前纸页的边角。她把随风徜徉的几丝碎发嵌在耳后,回转炉并未运作,他开排气扇难道是……
姑且认为在不耐闷热一事上他们心有灵犀。
她趁他转身的间隙偷窥他做事,他确确实实投入实验,背影宁沉,她忆及他说的,会将矿冶作为毕生的理想,觉得不疑有他。
如此她才一头雾水。
直到六点钟,时针与分针拉成一条笔直的线,分裂整张表盘,李徊起身抖动坐僵的腿,抄起饭盒去饭堂打饭。
实验室内剩下他们两人,她等这一刻等了太久,走到他跟前轻声说,“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盛堂其实有许多话想同她说,只是时过境迁,已无从开口。
他淡淡一笑,“走吧,去食饭。”就像从前那样,唤一位朝夕相处的同路人。
“路上同你讲。”
他推门任她走出,梧桐清郁的气息扑面,夕阳斜铺下一道金红的绮。她忽然看见瀚普站在桐阴下,朝她招手,原来他也是来邀她去食饭的。
原定的三人饭局变成了四人,瀚普乐得人多热闹,只因他尚不晓得其他三人之间错综复杂的纠葛。当时的情形,遂晚无法把盛堂丢在身后,虽然他们与陌路无异,却又好像无法立刻做到不近人情,而她也不得不去应韫祎的邀。
虽说与谁食饭总是食饭,几人目的一致却各怀心思,盛堂大度扮司机,司机务必安全驾驶,免开尊口。韫祎坐副驾,遂晚和瀚普一左一右坐在后车厢,中间仿佛无形中隔开楚河汉界,奇怪的座位布局,又似乎遵照“信条”理应如此。几人一路无话,车厢内出奇安静。
到达的饭店是意竹轩,一家环境清幽的粤菜馆,盛堂停好车子立刻有身穿制服打着领结的waiter前来相迎,亲切有礼,绝不谄媚。
他和韫祎私下里各自都来过几次这家饭店宴朋友,环境、服务、菜品皆挑不出毛病,同来倒是头一回,讲出去真怕别人质疑他们订过婚。
包厢内两男两女双双相对,waiter奉上菜单,盛堂眼神示意身畔,把点菜的权利让给女士。
韫祎见遂晚不动,象征性翻了翻菜单,心不在焉的,看见什么就随口叫了几道茶点。
茶点稍后送上,韫祎倒茶烫过杯盘碗盏,执起筷子慢条斯理地拨弄笼屉里的水晶虾饺。桌上气氛沉闷,无人讲话,包厢更似囚笼,她开始后悔冲动之下答应瀚普前来赴局。
终于想起一事暂且缓解尴尬,她从手袋里取出借遂晚的学生证,藕臂越过餐桌,还给她。那动作好似发牌。
遂晚接过后如常收进自己的手袋里,盛堂的目光在他们之间蜻蜓点水般掠过,旁观之下一目了然,却欠乏兴致深究她们之间有过怎样的交集。
瀚普见状热心地向韫祎做介绍,讲盛堂是他在矿冶科就读的同学。可笑,于韫祎听来无非是提及一个乏善可陈的他的另一重身份——她早已知晓,如今心底只余冷嘲。
轮到他为盛堂介绍韫祎时,他竟语塞,也难为这位热心学长,不辞辛劳给自己包揽难题,想了半天居然说,韫祎在他英国留学时候和他租住一幢楼的楼上楼下。
这话很容易引起歧义,韫祎当即放下筷子认真纠正他的口误,澄清他和瀚普在伦敦仅有一面之缘,而且并不愉快。遂晚默默听着,原本胶注在茶点上的眸光忽然幽幽望向她。那一缕眸光算不得挑衅,浅浅的,不过刻意关注本身就带了探究,俗话讲,关心则乱。
她不知怎的一股脑儿说,她和盛堂已经解除婚约。
仿佛先说出口占据主动权,她面对盛堂,心里一下子畅快不少。
遂晚微微吃惊,清瞳发生微妙变化,盛堂饮茶入口,算作默认。瀚普的反应就大了,炸雷一般,信息量太大,他亟需消化。
“你、你是说,你和盛堂订过婚?曾是他的未婚妻?什么时候的事?”瀚普消化了一盏茶的功夫,木讷地重复显而易见的问题,韫祎不答,他开始胡乱推测:“你在伦敦那会儿不会是为了逃婚吧?”
韫祎重重把茶杯放在桌上,茶水溅到杯缘,终究没能跃出去,维持着她倔强的涵养。她怒视瀚普:“不是!你别瞎猜!我那时候在上学,没有婚约在身!”
瀚普挠挠头,手指从发丝间滑出来,有了些心得体会,可惜偏颇不可考。他转瞬将矛头对准盛堂:“是你强娶赵小姐?她学业未完匆匆回国?”
勉强讲是这么回事,但用“强”的并非单方,双方家族雷厉风行完成结盟罢了,盛氏亦非盛堂本人。
盛堂吃掉一只虾饺,放下筷子好整以暇地回答瀚普,“瀚普兄,某以人品担保,并非那般爱强人所难,况且,我是被退婚的那一位。”
他之所以愿意多费口舌详尽回答,大半是为了侧面解释给遂晚听。言下之意,是赵家提出的退婚。
——他知道她想问,但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开口,只能憋在心里,憋得好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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