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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应走进来为遂晩放下一杯温水,很快退了出去。
她握住杯壁,淡淡暖意融入掌心,她未饮,一来不怎么渴,二来不大喜欢被安排的感觉。要她饮酒便饮酒,饮水便饮水。
这时听见男人开口话:“鄙人姓赵,名朗桢,目前供职于广州国民政府,忝居外交次长一职,方才匆忙未及介绍,还不知晓小姐芳名。”
姓赵的仕官,那便不奇怪了,原来是政界巨擎的长公子。虎父无犬子,赵大公子想必日理万机日程排满,亲自安排已属纡尊降贵。
遂晩遵照礼节回应道:“我叫白遂晩,是一名学生。”
朗桢其实心知肚明,车子开往饭店的途中他已坐在椅座上翻看过会议手册,“遂晩”二字是何笔画,早已具像。
他问她,自是有必要确定,互通姓名这件事,她愿意亲口讲、和他探听到,毕竟是截然不同两码事。
了解后他直截说道:“白小姐近期是否还有报告会等公众性质的学术交流安排?今日观摩,在下对小姐的学识和气质十分欣赏,或许有幸再次成为听众?”
“欣赏”二字居然能从人中龙凤的次长大人口中讲出,遂晩有被折煞到。
能教朗桢欣赏的人着实不多,衙门里人尽皆知,年少峥嵘的次长大人眼光苛刻,赏罚分明雷霆手段,无怪他吝惜称赞,是匹俦他的人凤毛麟角。
哦,这些遂晩不会知道。
“近期不会再有,学术成果需要累积,并非短期内促成。”遂晩如实回答。
“报告会对我和我的导师而言,更多的是一次我们格致科阶段性学术成果的输出,所以这次回去,我会投入科研,纵深拓宽,争取在金属材料领域有新的突破,论文数量达标之后再考虑和老师开报告交流会吧。”
“嗯。”朗桢很认真在听,一直凝视她,“周期大约是多久?”他问。
“这个不好界定的,科研如同摸着石头过河……可能一年,也可能十年一无所获。”
“竟如此艰辛,那便预祝白小姐科研顺利,待有所成,赵某携带鲜花,还望小姐不介意鄙人为座下之宾。”
“赵生对学术亦感兴趣?”遂晩狐疑,私心认为官场中人逢场作戏,不会真正愿意沉下心了解深奥博杂的学问。人事录已够他们钻,社交应酬难道不需一日三省?否则如何练就锦心绣口四平八稳。
不料朗桢直接话:“鄙人对白小姐更有兴趣些,钦赏之情发自肺腑,绝非孟浪。至于工学,平素虽涉猎甚少,亦有心听取一二,拓宽视野。”
遂晚未料到他回答不加修饰,他否认轻薄在先,细究无益,她不禁纳罕他这般快人快语如何在官衙坐镇高位常青不倒,仰赖家底支撑,未能下马,当让心思缜密者取而代之。
见遂晚不语,朗桢微不可察地一笑,此时腰带上的呼机发出持续不断的“哔哔”声,他接线,是阿力,讲李徊已经无事。
很快他挂断电话,神色松弛自若,跟遂晚说:“你老师是急性肠胃炎发作,呕过之后便好多了,空腹状态会有些脾胃虚弱,机能应当无恙。医生也有开西药,按时服药日后饮食忌口即可。”
果然事不关己,他讲“饮食忌口”四字轻描淡写,遂晚腹诽,相信下次开餐他依然授命佐酒,社交礼仪,没道理不推崇。不对,没有下次。
时英之二荒唐的是自己。
“时英,”赵怀洧唤他的字,换成一种聊天式口吻,随口与他交谈:“今日的学术报告会开展的还顺利吗?”
“很顺利,父亲。”朗桢说,“后面我想身体力行,大力推动开展这类学术会议,这是有利于学界钻研之风的,百家争鸣,竞相撷取科学的果实。今日亲身观摩,感触良多,惊异于学者们思维的碰撞,同时亦为他们对学术的执着热忱所感染。”
“嗯,这在社会舆论上是有良性的一面,只是学界未来的发展终究不是政府的义务,政府仅持支持态度,做出适度推动,第一要务乃是维护社会秩序,保障经济运转。财政经费并不宽裕,频繁挪用于公共性质的学术会议实非明智之举,时英,你身为一部之长,决策前应当思虑周全,不可任性而为,以免有失偏颇啊。”
“父亲,做这件事是有意义的,亦有更长远的社会价值,时英愿自掏腰包支持学界发展,补贴开办会议所需费用。”
“你口袋里有几个钱!”赵怀洧拧眉,“就凭你在衙门里那点微薄薪水,别看你当上外交次长,照样领不到多少钱。自掏腰包?口气倒不小,掏的还不是我赵家的家底,真是冥顽不灵。为父说的不止钱财投用一件事,是你的言行举止,你在机关也磨砺了五年有余,稳扎稳打坐上外交部的交椅,怎还会讲出如此不成熟的话!”
“因为在会场上见到一个人,内心告诉我,她确实值得我为整个学界这么做。”
朗桢拿起手边一本硬皮精装本书籍,正是《飘》第一册的译著,他转身递给父亲。
赵怀洧接过,借车窗外纷繁跳跃的灯华看清牛血红封面上译者的名字——“白遂晚”三个字,总觉得有些耳熟。
回想了一阵,猛然把书狠拍在空座椅上,怒极冷笑道:“我当是谁,原来又是这个姓白的女子。此女擅弄心机,行事不淑,祸害了祎儿的终身大事还不够,现在又设计缠上你。”
此时车子在路边停下,车门被拉开,一身华美礼裙的韫祎坐进车厢。她低头整理裙摆,鱼尾裙摆仍像绽放的花瓣一样占据半壁江山,堆到赵怀洧脚下,覆盖住他的皮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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