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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璃若坐在萧云铮身侧稍后的位置,一直垂眸静听。当萧景宏说到“孝之心”时,她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拨动了一下袖中那枚无形的琉璃算盘珠,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极快的微芒,快得无人察觉。蜀王这番“孝心”,情真意切,理由充分,姿态更是放得极低,几乎无懈可击。然而,正是这份过于“完美”的哀痛与“卑微”的恳求,在那琉璃心窍的无声推演中,留下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异样痕迹。
良久,萧云铮低沉的声音才缓缓响起,听不出太多情绪,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蜀王孝心拳拳,哀思至诚,朕心……甚为感念。”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萧景宏身上,“既如此,你便暂留京中。太皇太后灵前尽哀思,亦是你的本分。”他的声音微微沉了下去,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敲打,“只是,国丧期间,京畿重地,宗室言行,关乎国体。当谨言慎行,恪守本分,为天下臣民之表率。蜀王,需时刻谨记。”
最后几个字,如同冰冷的钢针,刺破了温情脉脉的孝悌面纱。
萧景宏心头剧震,面上却瞬间涌起感激涕零之色,仿佛承受了莫大的恩典,立刻深深叩首,声音带着激动与惶恐:“臣……臣叩谢陛下隆恩!陛下训谕,如雷贯耳!臣定当时刻谨记于心,在京期间,必当循规蹈矩,安分守己,绝不敢有丝毫懈怠逾越!若违此誓,天地不容!甘受陛下任何责罚!”
“嗯。”萧云铮淡淡应了一声,挥了挥手,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退下吧。太后那边,自有太医和皇后悉心照料,你心意到了便可,不必过于忧心,亦不可过分叨扰太后静养。”
“臣谨遵圣谕!谢陛下体恤!”萧景宏再次叩首,恭敬地起身,垂首躬身,一步步倒退着离开了暖阁,姿态谦卑恭顺到了极致。直到退出殿门,转身融入殿外明亮的日光里,他脸上那份深切的哀痛与卑微的感激才如同面具般缓缓褪去。眼底深处,那潭看似平静的湖水之下,一丝极其隐晦的、如同深渊般沉静幽邃的微光,悄然掠过。他挺直了微躬的腰背,步履沉稳地走向宫道深处,背影融入重重宫阙的阴影里。
暖阁内,萧云铮的目光依旧落在萧景宏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手指敲击桌面的声音早已停止。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压力弥漫开来,驱散了殿内最后一丝暖意。
殷璃若轻轻抬眸,看向丈夫紧绷的侧脸,低声道:“蜀王殿下……哀毁逾常,孝心可悯。”她的声音平静,指尖却在袖中再次轻轻拨动了一下那无形的琉璃珠。
萧云铮缓缓收回目光,深邃的眼眸中寒芒一闪而逝,声音低沉如冰:“孝心可悯,更需……谨守本分。”他握住了殷璃若放在膝上的手,掌心温热,传递着无声的默契与力量。
太皇太后的薨逝,带走了帝国最后一位定海神针般的老人。山河同悲的帷幕之后,一个时代落幕的余音里,新的暗流已在“至孝”的伪装下,悄然涌动。慈宁宫最后的温暖散去,冰冷的权谋角力,在无声的宫阙深处,已然拉开序幕。殷璃若袖中的琉璃算盘,拨动的珠声,带上了一丝凝重的回响。
岭南异动
岭南道的初夏,闷热潮湿得如同一个巨大的蒸笼。黏腻的空气仿佛凝滞不动,裹挟着浓郁的草木腥气、腐烂的泥土味,以及无处不在的瘴疠气息,沉沉地压在每一个角落。连绵的群山在蒸腾的暑气中扭曲变形,苍翠得近乎发黑,如同蛰伏的巨兽。
在这片帝国疆域最南端、山峦叠嶂的深处,一个名为“栖霞庄”的田庄,如同被遗忘的孤岛,悄然隐藏在浓得化不开的绿意里。庄墙高耸,以当地特有的青黑色巨石垒砌,爬满了湿滑的苔藓和藤蔓,透着一股阴冷坚固的孤寂。这里曾是殷家二房殷怀礼名下一处不起眼的产业,随着殷怀礼身败名裂、被家族除名流放后,早已沉寂多年,几乎被遗忘在时光的尘埃里。
然而此刻,庄内主院一间门窗紧闭、光线昏暗的书房内,气氛却压抑而诡谲。
殷明宇,殷怀礼的长子,正俯身在一张巨大的、由几块粗糙木板拼凑而成的桌案前。案上铺着一张墨迹半旧、边缘磨损的海图,上面用朱砂和炭笔凌乱地勾勒着航线、岛屿和风向标记。他穿着一身半旧的靛蓝细布短打,袖口挽起,露出的小臂肌肉虬结,皮肤黝黑粗糙,布满了新旧疤痕,早已不见当年江南殷家少爷的半分白皙文雅。他的面容继承了殷怀礼的轮廓,却更显阴鸷,眉骨突出,眼窝深陷,一双狭长的眼睛里布满了蛛网般的红血丝,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专注与刻骨的怨毒。他死死盯着海图上一处被朱砂重重圈出的、标记着“归墟”字样的巨大漩涡图案,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沿,指甲缝里满是污垢。
“哥!”房门被猛地推开,一道带着浓郁脂粉香气的身影裹着湿热的空气闯了进来,打破了室内的死寂。
进来的是殷明萱,殷怀礼唯一的女儿。她穿着一身颜色过于鲜艳、质地却略显廉价的石榴红撒花襦裙,裙摆沾了些泥点。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试图掩盖长期生活在瘴疠之地带来的蜡黄气色和眼下的疲惫。柳眉细描,樱唇点得过分鲜红,眉宇间依稀可见当年殷家小姐的清丽轮廓,却被一种刻意的、带着风尘气的媚态所扭曲。她原本还算精致的眉眼间,此刻却充满了焦躁与不耐。
“你又在看这破图!”殷明萱的声音拔高,带着尖利的抱怨,“看它有什么用?能当饭吃还是能替爹报仇?!把我们丢在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说是庇护,跟坐牢有什么区别?五年了!整整五年!爹在西北苦寒之地生死不知!我们呢?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躲在这里!守着这破庄子,天天闻着这发霉的味儿!我受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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