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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无涯心头微震。这思路,竟与他前些日子琢磨的改良方向不谋而合!他从未想过,这番见解会出自一个如此年幼的女孩之口。他悄然下了梯子,步履无声地靠近。
“你也懂机关术?”他的声音在空旷的书楼里响起,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小璃若被惊了一跳,猛地抬头。四目相对的刹那,谢无涯只觉得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清澈如初融的山泉,灵动似林间跳跃的晨光,偏偏眼底深处又蕴着远超同龄人的慧黠与沉静,仿佛坠落了漫天星子的一泓深潭。她看清是他,眼中瞬间的惊慌迅速褪去,化作好奇与坦然。
“不敢说懂,”她站起身,落落大方地行了个标准的弟子礼,声音清脆,“只是觉得这图谱甚是有趣,便忍不住胡思乱想。可是扰了少庄主清静?璃若告退。”她合上书册,动作带着世家贵女的优雅,眼神却还恋恋不舍地流连在那本《天工机巧》上。
“并未打扰。”谢无涯唇角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他指了指她方才看的那页,“你的想法很好。三层嵌套簧片对精工要求极高,山庄的七巧工坊或许能一试。若有疑难,随时可来此处寻我。”
那双星眸瞬间被点亮,灿若琉璃。“真的?少庄主也喜欢这些?”小璃若的欣喜毫不掩饰。
“嗯。”谢无涯颔首。这便是他们相识的开端,在墨香与机巧图谱之间,在江南无涯山庄的烟雨楼阁深处。
无涯山庄并非传统书院,它隐于山水,收容教导的多是身负异才或家世特殊的子弟,授业也不拘一格。谢无涯作为少庄主,天资卓绝,文武兼修,本不必与年幼的殷氏兄妹一同进学。然而,那个在藏书楼里对着机关图谱侃侃而谈、眼神亮如星辰的小女孩,像一颗投入他平静心湖的石子,漾开了圈圈涟漪。
他开始有意无意地出现在他们习课的“松涛精舍”。
璃若聪慧得令人心惊。先生讲授的经史子集,她往往听一遍便能举一反三,提出的问题常能引经据典,角度刁钻又切中要害。算学课上,那些让明轩抓耳挠腮的复杂难题,在她纤细的指尖拨动算珠间,总能迎刃而解,快得让教授算学的老账房都啧啧称奇。更难得的是,她身上毫无骄矜之气。山庄里负责浆洗的哑婆婆手指皲裂,她会默默将自己珍爱的江南特制香脂送去;厨房的采买周转不灵,她能三言两语点出几条更经济高效的路线,让积年的老管事茅塞顿开。
一次琴艺课,先生教授古曲《高山流水》。谢无涯端坐琴案前,十指抚过冰弦,琴音淙淙,意境高远。一曲终了,余韵悠长。轮到璃若练习时,她指法尚显生涩,磕磕绊绊,引得几个年长弟子暗笑。她却恍若未闻,一遍遍尝试。课毕,众人散去。谢无涯因事折返,却见小小的身影仍端坐琴前,对照着摊开的减字谱,眉头紧锁,口中念念有词。走近一看,他哑然失笑——那谱子上,竟被她用极细的墨笔,在几处繁复的指法旁,标注了更简化的替代指位符号,旁边还画着小小的箭头示意指力走向!
“这里,”他忍不住出声指点,修长的手指虚点在一处,“轮指过急易乱心绪,可缓半息,气韵反更悠长。”他索性坐下,亲自示范那几处她标注修改的地方。璃若眼睛一亮,立刻跟着学起来。夕阳的金辉透过窗棂,洒在相对而坐的少年与女孩身上,琴弦低语,空气中浮动着松香与墨香。那一刻,谢无涯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心底一片温软宁静。
日子在琅琅书声、刀剑破风之声与奇思妙想的讨论中悄然流逝。璃若如同一株汲取着无涯山庄独特养分的奇花,迅速绽放出夺目的光彩。她常拉着兄长明轩,拽着谢无涯的衣袖,在山庄的九曲回廊、后山竹林、观星台上流连忘返。她好奇山庄如何运转,如何自给自足,如何维系这避世桃源般的秩序与富足。她向谢无涯讨教山庄庞大的物资采买网络,敏锐地指出几处可优化之处,甚至提议与殷家几条稳定的商路建立更紧密的互助联系。
“无涯哥哥你看,”她摊开一张自己绘制的简易舆图,上面标注着山庄周边城镇、商道、码头,“若将山庄所需的米粮布匹,集中从上游的江陵采购,走这条水路,虽比从邻近的吴兴陆路多行三日,但吴兴米价常因水患波动,江陵却因是枢纽,粮价更稳,水路运量也大,算上损耗和脚力钱,反而更划算!省下的银钱,足够多买两成药材储备过冬。”她的小手指点江山,眼神灼灼,充满了一种运筹帷幄的自信。
谢无涯凝视着那张充满灵气的稚嫩面庞,听着她条理清晰、充满实践智慧的分析,心湖深处那圈涟漪,不知不觉已化作汹涌的暗潮。她不是养在深闺、只识风花雪月的娇花。她的世界如此广阔,思维如此灵动,带着江南水汽的温润,更有着穿透迷雾直指核心的锐利。她谈论起这些“俗务”时,眼中闪烁的光芒,比谈论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时更加璀璨夺目,那是一种属于真实天地的勃勃生机。
一种前所未有的情愫,在少年谢无涯的心底悄然滋生。它超越了师兄妹的情谊,也超越了对他人才华的纯粹欣赏。他开始期待每日精舍中那抹天青色的身影,期待她清越的嗓音提出新的疑问或见解,期待她偶尔狡黠灵动的笑容。他会留意她喜欢什么点心,将新得的、带着清甜香气的岭南荔枝悄悄放在她书案上;会在她因算学题困顿时,不动声色地递过一张写着关键思路的素笺;会在后山练剑时,刻意放慢速度,让她和明轩能看得更清楚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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