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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奕于林妍,一向都很能靠得住。
楚奕陪林妍回了她的房间。林妍是楼里的花魁娘子,又是实际掌握楼里暗桩的人,单独住在一栋二层的小楼里。
林妍这里楚奕常来,安顿了林妍,他又去找安神静气的宣和香点燃。轻轻袅袅的熏香烟雾从青瓷香炉里飘出,满室馨香。
林妍喝了两杯热茶,才觉得一场惊魂略略安定。她此时也知道白日里是自己冲动了,捅了大篓子。若不是楚奕,她今晚定得在大牢里过了,说不定真的要被判“杖一百,徙三年”。而楚奕,今日虽替她平了事,可明日也必少不得一番参奏,都要他自己顶着了。
林妍心里不好受,低着头捧着茶,不说话。
“怎么了?”楚奕过来看她,坐在她身边温声问,“还在害怕?没事了妍儿,此事于你就已了了,别担心。”
林妍摇摇头。
楚奕又问,“那就是还生气?”
林妍抬头看他。
楚奕都知道了,冯总管专门跑来禀他,把那知州夫人的话一五一十都学给了楚奕,气的楚奕问他:“你们就只听妍儿的把人绑回去了完事?没下黑手教训一顿?”
冯总管就知道,少爷一向惯林妍,惯得小姑娘一身脾气。当真是……从来没有一点主仆尊卑、身在贱籍的自觉。
“少爷!”一听楚奕这么问,林妍当真是憋了一肚子气,气红了脸拍桌说道,“你不知道她骂的,骂的多难听。凭什么被她这么骂?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林妍的花魁娘子做了一年多,青楼的事情她也渐渐地明白了,知道很多人看不起她这样的贱籍女子,知道这世道下,一日落娼门,这辈子都再难抬头了。可被人当面骂,是头一回。
楚奕耐心地听林妍一通发泄,等她说完了,抬手给她添了杯茶,说:“我知道,妍儿受委屈了,有我在,我来处理。”
林妍看着他,很是不好意思,道,“少爷,今天的事,我给您惹麻烦了……”
合着小姑娘是担心这个,楚奕笑了笑,叫她放心,“你做的没错,别担心。这事于我算不得麻烦,你别多想。”林妍原本清清白白的女儿家,是他把她拉进这一滩浑水里,自然也该他处理这些事情。
而后两人又说了些朝局动向,侍女送来了饭菜,两个人一同吃了饭,柳枝和夏莹过来看林妍。楚奕交代林妍早些休息不要熬夜,离开软玉楼,又去了那知州府上。
那知州的夫人不省事,知州却不傻。听闻楚四少爷夤夜登门,趿拉上鞋子一面走一面穿衣。楚奕见了他,只含笑说了一句话:“久闻尊夫人悍名,常言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大人的家务事若是理不清,如何理的了朝事?”
理不了朝事,还选的什么官?
后面的事情如何处理的林妍不知道,只是后来听柳枝说起,柳枝又是听苏辰说起,说楚奕宠她的名声现在满朝文武都知道了,叫林妍放心,以后只要她这位“入幕之宾”在,她在京城横着走都没有关系。
林妍听了百味杂陈,摆弄着花瓶里插的海棠花枝,淡淡地道,“知道了。”
贱籍。
林妍从小就知道,世上分两种人,一种是顿顿鱼肉吃到撑的,一种有一顿没一顿吃不饱饭的。
宁希998年,初夏。
林妍四岁,生在南雍京城的贫民窟里。
林妍觉得她大抵就是大人们说的八字轻命格贱的赔钱丫头,据说她爹祖上四代为官六代举人八代秀才,可是娘亲连生七个都是闺女,爹爹说都是娘亲坏了门风,整天对她们母女又打又骂。
娘说她有六个姐姐,都被爹爹拿去卖了酒钱。爹要银子去诗文会友,说等他得了哪位贵人的青眼,就能做官老爷,日子就好过了。
可日子并没有好过。
于是林妍学着隔壁老婆婆拜菩萨的样子,也像模像样地拜天拜地拜神仙,但大概是她个子矮太瘦小,就像总抢不过别的孩子争吃食那样,也抢不到神仙的保佑。四岁时,爹爹花光了卖大姐的最后一文钱,把她也卖了。
林妍没见过那阵仗,娘亲披头散发地撕扯着爹爹喊哑了嗓子叫她快跑,她被吓坏了,接着爹爹一脚踹开娘亲,追上来就把她拎起来,走没多远,卖给了个人牙子。一手交钱,一手签契。好在林妍小姑娘机灵,扭头咬伤了人牙子的手腕,飞快跑了。
林妍跑回家,爹爹不在,娘亲在哭,见到林妍回来,哭的更凶。林妍不懂她跑回来了,娘亲还哭什么?她笨拙地去抱母亲,安慰母亲,小心翼翼地问,“娘,我怕爹爹,我们不和爹爹一处了,好不好?”
母亲哽咽,抱着林妍哭了一回,心一狠,抄起扫把却把林妍赶出了家门。
“妍儿,你别怪娘心狠。”母亲说,“你走吧,人各有造化,你便是做个流民黑户,也比落了贱籍好!从今往后,你的路,得自己闯。”
——被爹爹卖掉的小林妍,从她爹签下契书在官府过了案的那一刻起,就入了贱籍。
盛夏的南雍京城绮靡浮华,平康巷里声色犬马,血色罗裙翻飞,不知迷了多少一掷千金的贵人眼。
从人牙子手里跑出来的林妍,成了个有爹有娘的黑户乞儿。
从盛夏到深秋,从深秋又到了初冬,林妍落了丐帮,讨了大半年的饭。
吃饱、穿暖,从来都是奢望。林妍知道,她没有了家。
林妍早慧,过目不忘。这世上分两种人,一种是吃得饱饭的,他们有吃不完的珍馐美味。一种是吃不饱饭的,就譬如她,和她的乞儿兄弟姐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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