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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正欲往一旁藤榻歇下,那帘帐却忽地一掀。
但见方宝璎歪着脑袋坐在床上,把眼将她瞧觑时,犹在暗沉沉烛光下透出三分醉意,只道:“那榻儿又窄又硬,你如今身上伤着,倘或翻身碰着时,却待怎的?没得夜里疼醒了,倒搅扰我安睡。你今夜……且也来此处安歇罢。”
不待沈蕙娘应答,她便忙指着身前,续道:“只是你虽在此处安歇,却也不可坏了规矩。我自隔了这软枕,倘或你越过半步时,仔细我梦里将你当酥蹄啃了!”
沈蕙娘应声瞧去,但见那床中果然陈设得一个软枕,又吃她歪缠不过,便只摇头轻笑,应道:“我入睡时是挺尸般规矩,你且搁下心来便了。”
当下灭了灯,只留得小小一支红烛在帐前,便在那架子床上,与方宝璎一同歇下。
一时帐暖衾馥,四下寂静,便连一丝风声也无。不多时,方宝璎早是鼻息匀和,睡得甜甜的。
沈蕙娘虽是奔波一日,却不知何种缘故,心窝里只是突突直跳。半日才有些睡意,朦朦胧胧入了梦乡。
四更梆子响过,帐前红烛早矮下大半,在烛台上凝得一汪红泪。
沈蕙娘睡梦之中,忽觉腰间缠上一段温软物什,直惊得猝然睁眼。
定睛一瞧时,却是方宝璎将手臂在她腰际上横搭了,连膝弯也勾将上来,原是睡迷了,正梦中翻腾。
而那床中软枕,早不知教踢至何处去。
温热吐息扑在颈侧,沈蕙娘屏息转面,借那昏黄烛光觑去,正见方宝璎恬然睡容。
但见她睫垂淡影,腮晕桃红,唇翘幼珠,满头青丝散如墨云,平添三分柔和情态。尤是颈侧一粒朱砂小痣,映过透帐烛光时,愈发红得灼目。
忽听得花烛噼啪爆出朵灯花,沈蕙娘早是面颊微热。她堪堪回神,忙移开眼去,轻将身子挣动,却反教方宝璎缠得愈紧。
唯恐将她惊醒时,又惹来她吵闹,沈蕙娘只默叹一回,便又闭了眼,教她通身茉莉香气相萦,再度浅浅眠去。
这厢沈蕙娘教折腾得紧,那厢方宝璎却是连做了一宵美梦,好眠一夜。
她正在睡梦间,忽觉肩上教人轻轻一推,又听得沈蕙娘说道:“宝妹,该起身了。”
方宝璎教她吵醒了,先把双眉微蹙,再迷迷瞪瞪张眼,口中只咕哝道:“催甚……”
话音未落,她便隐约见得好大一张脸杵在面前,登时惊得将双眼圆滚滚瞪了,却正与沈蕙娘四目相对。
(修)
方宝璎忙凝眸往下瞧去,正见得自家将手脚缠了沈蕙娘,端似八爪鱼一般,直困得沈蕙娘半分动弹不得。
方宝璎“嗳呀”一声,立时涨红了面颊,失惊打怪撒开手脚,急忙忙坐将起来。正往里挪去时,却忽听得沈蕙娘道:“仔细磕了脑袋!”
一语未了,方宝璎便觉后脑上一阵钝痛袭将来,原是她匆忙躲闪间,竟把头往床架上撞去了。她一发将面孔皱作一团,口中呼痛不绝。
沈蕙娘没奈何,只得挨近了她,伸手与她将脑后轻揉,叹道:“成日家这般毛手毛脚,也不留心磕了碰了。”
方宝璎由着沈蕙娘动作,瞥见她掌心包扎之处,心下不由又是疼惜,只嗔道:“你这自家有伤的,倒只顾来说我!”
一面把眼定在她面上瞧了半晌,却又垂眸道:“你这几日伤着,且莫往那藤榻上歇了。我……我昨日是睡迷了,今日……管保不教那软枕挪开一星半点。”
沈蕙娘只道:“可我们当日成亲时,已是定下规矩——”
方宝璎把眼将她一瞪,截过话头道:“你这人好生呆气!那规矩不是人定来么?从前那规矩不好,今日须得改了!”
沈蕙娘有些难为情,然而到底违拗不过,便是应下,当夜依言同在床上宿歇。第二日晨间转醒时,却又教方宝璎缠得紧紧的,一时只暗自叹道:好个冤家。
捻指便入三月。方明照早前已与沈蕙娘商定,清明日时,合家同回淮州去,与她母亲沈煦扫墓拜祭。
眼见将到清明正日,沈蕙娘、方宝璎、方明照并沈桂娘四个,早将行李打点停当,走水路上迤逦行来,赶在清明前一日,入了淮州地界。
渡船泊岸,又早有先头抵达的侍人驾车来迎,载得众人上车,迳往沈家从前所居,唤作筠湖镇的镇子上去。
然而马车才行来镇上郊外,便是绵绵落下一天春雨来,满地上霎时泥泞不堪。赶巧路边挑出个茶肆幌子,湿漉漉垂着,众人便忙将马车停在道旁,同来避雨。
端见那茶肆不过草棚泥地,摆设套粗木桌椅。此时遇雨,店中不见半个客人,只得一个婆子在里头整理茶锅,见了众人,忙迎将上来。
不待那婆子言语,沈桂娘早上前笑道:“姜大娘,可还与我留了松仁核桃茶么?”
那姜大娘好生惊喜,笑道:“我正道贵客有些面熟,原是你姊妹两个!”
当下与众人两下见了礼,便上茶来与众人吃,又与沈蕙娘问道:“这两位贵客眼生,却不知是何人?”
沈蕙娘应道:“这原是婆母与我家娘子,正趁着清明来拜祭我母亲。”
方宝璎听她说得顺口,早是心甜似蜜,在旁笑道:“姜大娘,你瞧我与蕙姐,可还相称么?”
那姜大娘把眼风往两个面上一扫,只拍手笑道:“我这双老眼见得这般多妻侣,再未见过这等相称的!两个坐在一处,倒似画轴里走出的一般。便是你两个彼此瞧一眼时,那等蜜里调油,只恨我说不出一二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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