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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及任玄的粗鲁,朱岳心思较细,闻声便去瞧楼愈的双脚,不一时皱起眉,伸手去摸,脸色却陡地一变!
朱岳吩咐任玄摁着楼愈的上半身,当即托住他的双脚,要将那双粗糙的黑靴给脱下来,未料楼愈却倏然挣扎起来,嘴里直喊着好疼,朱岳沉着脸,只得反抽出腰间佩刀,照着黑靴的边缘一割
!
徐怀霜怔愣瞧着,眼前所见竟叫她一时哑了喉。
那黑靴里垫了五指宽的碎石,每一块都浸着刺目的红,楼愈的脚后跟早已被尖锐的碎石磨得血肉模糊,甚说有几块碎石还深深陷进了皮肉里。
朱岳与任玄也怔住了,好半晌没吭声。
许是这样钻心的疼叫楼愈有了意识,他虚虚抬起眼皮便见主将与副将都盯着自己的脚,而脚上的黑靴已无影无踪。
楼愈倏地急切挣扎着往榻下翻,双脚沾地却被疼得发软跪在榻边,只能喘息扶着床榻求饶,“将军,副将,我不是有意要瞒着的!还请将我留下!不要将我逐出军营!”
任玄被他这模样惊得心神一振,凶道:“你这是作甚?不要命了?”
楼愈瞧着不过十七八岁,闻声往后缩一缩肩,还要再解释,便见那位将军拦下了任副将,紧接着走近他,蹲下身子与他温声说道:“别怕,你先好好躺着。”
待得艰难躺回榻上,便见将军斟来一杯热茶,朝他温润一笑,“楼愈,能不能和我们说一说,为什么要在靴子里塞这样多的碎石?”
热茶浸暖了他的五脏六腑,楼愈低垂着脑袋,半晌才小声道:“我长得不高,若是不这样瞒着,我都进不了军营。”
朱岳与任玄互相睇眼,朱岳便道:“你何时参的军?”
楼愈答道:“一个月前。”
任玄不明白他这样究竟用意几何,想问些什么,便直直给问了出来,“军中月银不高,我瞧你身子骨也不是什么太硬朗的,为何非要参军?盛都城里那样多的茶肆酒楼,还给不了你一个活计?”
楼愈却一反常态重重捶了下床榻,“可是我想变得强大!”
他发泄过了,又颓靡下来,低声道:“我父母走得早,我与妹妹相依为命,在叔婶家帮着做农活,这样的日子的确很幸福,我也不用受这样的罪,可是他们都死在了匪贼手中!”
他话锋倏转:“那日我外出上山砍柴,回来时却亲眼目睹叔婶与我妹妹被砍得只剩一口气,家里值钱的东西也被抢了,我叔婶死不瞑目,那帮狼心狗肺之人,我妹妹才六岁!他们是如何下得去手的!”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我生得不高,我便在靴子里垫满石子,这样我看着就高了,我不怕吃苦,我也不怕有多疼,我要一步一步往上爬,要学更多的本领,再亲手去杀了那帮人!”
说罢他又惊觉面前这三人皆是山匪出身,忙胡乱解释起来,“我不是说你们狼心狗肺!将军,副将,我不是说你们!你们打了胜仗,救了边关的百姓,是好人。”
任玄被他的话怄得一口气上不来,咬牙追问道:“你家住何处?可知那些人是谁?”
楼愈:“我叔婶家住天狼山脚下,那些人是天狼山狼腾寨的。”
任玄冷蛰笑了,“老子就知道,又是这帮丧良心的狗玩意!”
徐怀霜始终缄默着。
她自知山匪并非善类,从前也听说过一些与山匪有关之事,只是那些始终是旁听于耳,远不如亲眼所见来得真实。
她震撼楼愈为替家人报仇的决心。
也痛恨草芥人命的山匪。
她知这具身体也是山匪出身,她只知江修与朝廷达成协议,一举击退南蛮子,护住了边关百姓。
她却不知从前做山匪时,江修是何模样。
她不免去想些有的没的。
她原以为在这样兀长的沉默里,不会再有什么言语间的交流了,不想朱岳却一反常态,夺过任玄手里的湿帕,重新往铜盆里浸洗了一遍,旋即冷着脸替楼愈擦拭起脚后跟的血迹来,“是我看走了眼,以为你弱不禁风,没成想是条汉子!”
“别动,放心,你就在军营里待着。”
“我替你瞒下。”
徐怀霜听了这几句话为之一振。
心内便有个声音在疯狂叫嚣,入了魔般反复催促她去一趟虎虎山,去探寻盘踞在她心中的是非对错,探寻这如狼似虎的二位副将,与那位和她互换魂魄的江修,到底是不是恶鬼罗刹。
朱岳处理这样的伤口有一手,不一时便包好了双脚。
楼愈想起身答谢,又被他强硬摁了回去。
见大当家沉默出了主帐,朱岳便冲任玄睇眼,二人一并跟随出去了。
时至黄昏,冬日的天一霎就暗沉下来。
军营里燃起篝火,最近的一捧热浪打在徐怀霜的脸上,映照着她晦暗不明的脸。
朱岳叹息一声,以为她万分同情楼愈,是以才这般伤感,便上前拍拍她的肩,“行了,弱肉强食是对的,你说的那什么犯了错再努力改正,也是对的,放心吧,他不会有事。”
楼愈为了家人,能忍常人所不能忍,这样的魄力始终裹挟着徐怀霜,她盯着最近的那堆噼啪绽响的篝火,双唇不自觉喃喃,“家人”
“快过年了。”
她想家人了。
任玄乐呵一笑,“是啊,谁又能想到呢,咱们去年还是匪呢,今年就成官了!”
他话虽说得畅然,眼睛却也紧紧盯着那团篝火。
显然有些话没说出口。
不知几晌,火星子噼啪炸开,大当家万分平静的话也传至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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