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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绥之嘴唇紧抿,目光沉沉落在崔令颜微微发白的指尖上,不发一言。
怪不得,怪不得他那日回来后他爹就逮着他一顿骂,只是没骂几句就被皇上叫走罢了。他的功夫有这么差吗,他还以为无人察觉,回来后只沉浸于未来夫人是个大美人的沾沾自喜中。
“抱歉,我没料到”单绥之自责垂首,脑中疯狂寻找着补救的办法。
每次他以为自己对崔令颜很好的时候,又会出现一件件让他觉得自己还应该做得更好的落差感。
崔令颜摇摇头,还是笑道:“得遇夫君,于令颜而言已是上上之选。”
她将手炉置于一旁,提着厚重的裙裾,挪身坐到单绥之身侧,接着又刻意与他隔开些许距离,然后对一脸迷茫的某人招手。
“昨夜风疾,想是扰了夫君清梦,前路尚远,夫君不妨再歇息片刻。”看他仍怔忡,崔令颜没法子,伸手轻轻一拉,单绥之便倒伏在她膝上。
“令颜的按抏手法曾得名师指点,夫君安心歇息便是。”太阳穴传来温热的触感,是崔令颜刚刚被手炉捂热的指尖在按压他的穴位,力道不轻不重,顺着眉骨游移想,倒真催生了几分睡意。
看单绥之眼睑低垂,掩去墨色瞳仁,呼吸渐趋平稳,崔令颜的动作却没有停下,低声自语道:“要是提起幼时那次相见,你恐怕会更自责吧。”
“总是这般,只凭着一股劲,其他的便都不顾了。”
崔令颜的思绪不由飘回三岁那年,那时阿父还未娶田夫人,因此叔父还愿意带她回崔府小住。她对自己的父亲毫无印象,毕竟母亲逝世没几个月,这个血缘上的父亲便将她扔给了别人。
起初叔父带她回崔府时,她不愿意唤崔远为“父亲”,崔远为亦不在乎,只瞥了她一眼,便去跟别人商谈要务。
叔父没办法,但也不会强求她。
她厌憎这个父亲,于是每每回来,一踏入大门崔令颜便跑得不见踪影,有时是回房,房间还是崔远为叫人随便腾出来的,有时是去庭院看鱼儿游泳。
遇见单绥之那天,崔令颜远远便看见他在湖水中扑腾。
小崔令颜以为有人溺水,刚想去寻大人来救他,就发现湖中的人自己爬了上来。
她松了口气,小跑过去,近些才发现,爬上来的是个看上去岁数跟她差不多的少年,浑身湿透,发顶滑稽地顶着两片残荷。
崔令颜蹲下身,担忧问道:“你没事吧?”
“嗯?”男孩用湿漉漉的手揉了半天眼,发现还是睁不开,索性直接放弃,闭着眼和面前的陌生人搭话,“本公子好得很,能有什么事。”
“那这湖离小径这么远,你怎么还能跌下去?”崔令颜边问,边从袖袋掏出手帕,本想递给他,但瞥见对方脏兮兮的手掌,有点嫌弃,便自己上手替他擦拭。
“我当然不是失足落下去的,只是看到鱼儿在水中游得这么欢,想试试当鱼的感受而已。”男孩眼睛闭着,鼻子却没堵住,一股熟悉的草药香幽幽飘来,苦苦的,涩涩的,“你身上什么味啊,像我娘身上的味道。”
崔令颜不想跟这妄想变鱼的呆子多言,没回应他,但男孩即便是一个人也能聊得津津乐道。
“真的很像,你认识我娘亲吗,她是个大美人,全越城都没有比她更漂亮的人,嗐,毕竟是我娘,能理解。”男孩感觉对方拿开了手帕,便尝试着睁开眼。
朦胧光影中,一张莹白的小脸骤然清晰,凑得很近很近,圆溜溜的两只眼睛像夜市里会卖的那种最透亮干净的玻璃珠子,映着他湿漉漉的狼狈模样。
男孩直愣愣地看着,嘴里嘀嘀咕咕在说什么。
崔令颜又凑近了些,听见他小声道:“娘亲对不住……您怕是要屈居第二了。”
崔令颜只觉无语,不想理会他,转身准备离开。
谁知对方却缠上来,拽着她衣袖喋喋不休,“诶我叫单绥之,叫我单攸宁也可以,你叫什么啊?我娘在我还没出生就取了好多个名字,不知道挑哪个,我爹就说先挑一个大名,剩下的作小名每年换着叫,我一岁的时候叫单行谦,两岁的时候叫单疍弦,三岁叫”
“你好烦!”崔令颜被吵得头疼,心头莫名涌上一股酸涩的妒意,“我又没有阿娘,我才不想知道你娘给你取了多少个名!”
本以为单绥之会恼怒,或讪讪离去,不料对方满脸欣然,连音量都拔高几分,“你也没有娘吗?太好——”
“噗通!”
崔令颜怒火中烧,本来只想把人推开,没想到力气太大,加上对方不设防,单绥之又掉进了湖中。
只是这次,湖面一片死寂,没有一丝波澜。
崔令颜慌了,连忙喊了几声对方的名字,但无人回应。
她不会泅水,想去寻人求救,但又怕等她带人回来,单绥之已如她阿娘般变成一具尸身,冰冷的,孤寂的。
就在小崔令颜被恐惧与无措攫住时,湖面“咕嘟咕嘟”冒起一串细密的气泡,随后越来越多。
“啊哈!”单绥之猛地从湖中冒出,脸上的笑容灿烂得烫人,“这次比之前憋得都要久,我可真厉害!”他刚说完,就看到女孩眼角噙泪,无措的小脸上写满惶惑与迷茫,怔怔望着他。
下一瞬,小崔令颜狠狠用衣袖抹去眼泪,用力之猛在脸颊留下道红痕,她用尽平生的力气,对湖里的傻子大喊:“我讨厌你!”随后逃走了。
是的,逃走了,落荒而逃。
崔令颜收回力气,指尖在单绥之眉宇间轻轻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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