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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没好气儿,“有本事他就睁眼喊疼。”
向瑾瞄着成景泽一丝波动也无的冷硬轮廓,心道,睁眼倒是巴不得,喊疼,这辈子够呛。
杜老可没无一那么多忌讳,连着几日憋了满肚子的怨气,此刻再也忍不下。
“自己作的,活该!”老院判边上手,边叱责。
“这,不是……”无一先前说是机关失灵所致,向瑾愕然睁大了漆黑澄澈的眼珠子。
老头哼了好几声,“就雪庐里那个上锁的屋子,自己捣鼓出来的,也不知内里是个什么光景,统共进去过两回,一回半条命。”
向瑾难以置信,不期然忆起之前他误打误撞将人拦下那回,“为,为何……”
“不是说过嘛,燥郁之症。”杜老手下绷布缠得紧紧的,口中喋喋,“瞅着六亲不认冷酷无情似的,谁知道还是个情种!”老头撇嘴。
“……啊?”向瑾已然不知该如何接话,张大了的嘴巴跟本合不上。这,这……这这这这……是他能听的吗?
“情种?”这个词用到成景泽身上……向瑾一哆嗦,浑身恶寒,无法想象。
老头压根不管他,自己气呼呼地叨叨,“那是哪一年来着,还以为万年榆木疙瘩终于开窍了,兴高采烈地去过什么七夕……结果,回来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之后,谁也不曾在意,终日在战场上打打杀杀,下手是狠戾了些,倒也没瞧出太多不对劲来。待到察觉不妥,已然不及。尤其近两年,变本加厉,每到这个日子前后,非整点儿幺蛾子出来不可。也不知当年是被哪家的狐狸精摄了魂魄,这怎么还就跳不出来了……”
“行了,行了,”躺在梁上半眯缝着眼值守的无十实在听不下去了,跳下来打断,“你这老头儿,无凭无据没影儿的事儿,你就在这儿编排陛下,欺负人家听不着怎么地?”
杜老一杵子怼无十脑门上,“一边儿去,我从小看到大的,当他面我照样该怎么讲怎么讲。”
“你,你……”无十正气得跳脚,房门被人从外推开,他赶紧冲过去扯着无一告状,“老头揭主子老底儿,你管管。”
无一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隔老远便听到了,之前自己在向瑾面前替陛下找补的体面,都被老头掀了个底儿朝天。不过,眼下这些事根本不算什么,小世子也不是外人,别怪六十多岁还被折腾的老大夫牢骚满腹,就是他也焦头烂额,恨不能将成景泽薅起来,好好说道说道。若非他前夜自己祸害自己,弄得一身皮开肉绽,岂会给他人可乘之机。如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刘太后哪里是好相与的,既然寝殿进不来,便可着劲儿地在外兴风作浪。趁刑部与大理寺彻查宫闱之机,恨不能将宫中一干人等瓜连进去越多越好,不仅陛下寝殿中侍候的内侍全部下狱……内务府总管汪禄今日眼泪汪汪地来找无一,太后说了,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他手下就快无人可用了。据说前朝也牵扯了一干官员,谢太傅颇多微词,朝臣怨声载道,他一个无品无级的暗卫哪里管得过来。
无一疲惫地将无十的手扒拉开,颓然坐下,怨恨地盯着床榻之上一动不动的身影,泄气道,“我管不着,陛下要是再不起,我就连他小时候尿床的事儿也给抖搂出来。”
向瑾一时难以消化,下意识斟酌,他是不是该捂上耳朵。
“……”无十骇然惊叹,“疯了,都疯了。”
晚间,无二替了无十的班,守在梁上。老院判熬了三夜,人比黄花瘦,到底让无一架去隔壁暖阁歇息。福安代向瑾守了个把时辰,小世子躺在侧边的小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将福安撵回去,自己值夜。
他搬了个熬药时坐的小矮凳子,靠在龙床边坐着,杵着下巴支在床沿上,生怕错过半分动静。可惜,他凑得这般近,成景泽的呼吸依然若有似无,并不明晰。向瑾望着床榻之上几近无声无息的冷酷男人,微微出神。他见过成景泽神勇、桀骜、不近人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很多个样子,在他刻板固执的印象中,这个男人是比雪庐中任何一个钢筋铁骨的机关还要强大强硬的……
他怎么忘了,成景泽也是人,是人就会有七情六欲,会像老院判说的那样满怀期待,又备受打击。是人,会受伤,也会死。哪怕是被誉为“常胜将军”的父亲和“战神”的兄长,不也在他看不见摸不着的地方,说没命就没命了。
他从未离陛下如此之近,却又好似远隔天边,一个不小心,便会阴阳两隔。
他试探着伸手触摸成景泽下巴上的青茬,很小声很小声道,“不要死好不好……求求你了。”
成景泽凌晨睁开眼的时候,入目便是一截雪白的脖颈和耳后那一颗鲜红的小痣。他恍惚了一瞬,乍然回神时,心尖骤起的痛楚不亚于那差点儿要了他性命的一箭。
他记起,荣国公府葬礼当日,少年便是这般低着头,令他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成景泽阖上双眸几番平复,再睁开,视线向上撩了半寸,是向瑾柔软的墨发盘起的发旋。
成景泽试图起身,甫一动作,向瑾便惊醒了。
少年揉着眼珠子,迷迷糊糊反应过来,“你,你醒啦?”
“嗯。”陛下应了一声。
“来人,你们快来啊……”少年腾地站起来,喜极而泣。
成景泽从未见过小大人般的世子如此情绪外露,以往顶多是气鼓鼓的红个眼眶。皇帝愕然之余,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
“咳咳咳……”这一笑不打紧,一口气息未喘上来,连续的呛咳震着胸前的伤口,差点儿又要了他剩下的半条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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