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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向瑾再见到刘霄,乃三日之后。
一个面生的随从将他送至内院退后,向瑾等在书房门口。他深深鞠了一躬,“见过先生。”刘霄半晌未应声,向瑾也就保持着极为恭敬却也难捱的姿势,一动不动。
直到少年身子微微打颤,还在强行维持,刘霄轻描淡写道,“进去说话。”
刘霄当先进入书房,向瑾跟在他身后。
两人落定,向瑾再次躬身请罪,“请先生责罚。”
“起身,”刘霄声量不大,却也威严,“世子因何请罚?”
向瑾站起身,坦陈道,“先生身陷囹圄,学生袖手旁观,于情不义,于理不恭,该当重责。”少年这几日将自己纠结拧巴的思绪捋清楚了,如成景泽所言,既无真凭实据,行事当以利弊得失为准则,反推而论。虽说如若再重来一回,他仍是同样的抉择,但一日为师终身为师,无论出于何种缘由,面对刘霄,他未尽到学生本分,如何责罚都是他该受着的。空口白牙的诚心不足,他已然备了戒尺,也从箱底将自己最为珍视几乎堪比传家宝的几册古籍孤本翻了出来……
刘霄沉静地望着他,不答反问,“世子如今可是再无犹疑?”
向瑾顿了顿,诚实道,“陛下有言,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但向瑾心胸狭隘,做不到如陛下一般坦荡无畏……”
“换句话说,”刘霄笑了,“世子将陛下安危利益排在首位,凡疑者从罪,今后也会多加提防,是也不是?”
向瑾泄气,在刘霄面前,他百转千回的心思总是能够被抽丝剥茧,无从抵赖,他也不打算巧言令色地遮盖,“是。”
刘霄怔了怔,非是因着向瑾的回答。他不由自主地忆起,数月之前,当迈出禁锢的机会摆在他面前……万念俱灰如他,太后的啖之以利何曾放在眼中,养父母已去世,亲生母亲哪怕用补药吊着亦病入膏肓,刘壤身居高位无需护佑,主家就快没什么可拿捏他的,甚至是谢太傅罕见地推心置腹亦无法打动他多年病体残心,唯一令其动容的无非是年迈师长的殷殷期许,但也不足以推动他踏出那一步,他不知自己苟延残喘,意义何在……最终,他见了陛下,成景泽非是为自己为前朝招揽贤才,他用一句话说服了刘霄……
的确如陛下所言,怎么会有这样的少年,于学业聪慧通透且不说,性情上将丹心诚挚与敏感多疑结合得如此浑然天成。世子天赋卓越,前途无量,为这样的学生答疑解惑,倾尽半生经纶扶上马,大约是他仅存的价值所在。
“先生,”向瑾以为刘霄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抱歉。”少年再无多的辩解。
“不必,”刘霄收敛神思,郑重道,“吾等先为人臣,而后方论师生,世子所虑,并无差错。”
向瑾心有愧疚,还待再告罪,刘霄嫌他啰嗦,“好了,这宫中风声鹤唳,陛下寝殿也并非万全之所,若将世子教得纯善无知,全凭感情用事,那才是为师的无能与罪过。今后,我传道授业安守本分,世子信与不信不重要,无碍课业就好。”
“……”向瑾竟无从反驳,先生的口才,小世子望尘莫及。
“因而,”刘霄视线从桌案上的戒尺上扫过,“适才进门时的躬行算是致歉,惩戒便免了。不过,世子备下的压惊之礼,为师倒是可以笑纳。”
向瑾一诧,“呃……”真是一丁点儿都逃不出先生的算计。
“怎么,”刘霄欺负孩子,“我猜错了?”
少年忍辱负重地取来古籍,原本心甘情愿地赔罪之礼,眼下也免不得有些心疼,少年双手递上,“请先生过目。”
刘霄不客气地接过,“世子多礼了。”
小世子欲哭无泪,“先生不嫌弃就好。”
刘霄爱不释手,怎会嫌弃。他抚着珍稀孤本,好一番翻赏,频频点头,向瑾心尖滴血。刘霄突然抬首,“世子,这些时日的功课,可曾落下?”
“啊……”前些日子,他镇日里被当做药童使来着,即便插空读书,属实进展缓慢。
刘霄面色撂了下来,不讲情面地拿起戒尺,“这才是该罚之处。”
向瑾乖巧地伸出手,掌心向上。先生下手无情,狠狠三下,将小世子的手掌打得微微红肿。
既然落下课业进程,今日定是马不停蹄,废寝忘食。刘霄带来的随从敲门催促了一回,被赶了出去。
“先生,”向瑾小心地问,“不若先用晚膳?”他的身子在杜院判的调养下不说生龙活虎至少大体康健,可刘霄本就病躯孱弱,又在狱中磋磨多时,瞅着便单薄虚耗,可别给饿坏了。
刘霄凉凉地横他一眼,“世子心大,尚有食饮的心思。”
向瑾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言。
今日先生预备与之赏析的文章中,恰巧有一篇当朝首辅谢居玄年轻时所做《文渊亭序》。
“世子可知这文渊亭所在?”
向瑾摇头,“不知。”
这篇文章并不为人所熟知,是他从徐祭酒的收藏中找到的。
刘霄解释,“文渊亭乃太学中一不起眼的湖中凉亭,二十年前休整院落时,便拆除了。”
“怪不得。”向瑾适才读过文章,“谢太傅此文,貌似也只是借了个名字,实则针砭当时盛行的浮夸空洞的文风。”
刘霄将纸张倒扣在桌案上,忽略文章本身,倒是说起谢居玄此人生平。与深受家族隐蔽而培养起来的世家嫡子不同,谢太傅年少离家,与谢府亲缘情薄,官至高位之后方才互惠互利,各取所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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