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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回房后,南枝便坐在妆镜前发着呆,她始终想不明白,三老爷那般绵软的人,处置起柳姨娘的时候,为何能那般狠辣,齐敬堂不过敲打了他两句,他便吓得连夜将柳姨娘扒干净衣服活活打死。
不是说是自小伺候到大的情分吗?不是说三老爷对柳姨娘极尽宠爱,连三夫人都要压过一头吗?为什么不过眨眼之间,那些往日里的浓情蜜意便通通弃之不顾,原来男子对女子的宠爱竟这般浅薄。
她不欲再想,被他压制下来的恐惧仿佛又开始蠢蠢欲动、横冲直撞,她抬手将绾发的簪子取下,发丝散落下来,无意间瞥见镜中的自己,眸子乌黑,面色惨白,恍惚间仿佛与柳姨娘的那张脸重合起来……白中透青的脸庞,嘴角溢出的鲜血,从草席中滚出的身子,血肉模糊的臀背……再被两个婆子重新卷起草席里,胳膊垂在外面,惨白的月光打在脸上,看见的眉眼鼻唇和镜中的自己一模一样。
南枝颤抖地捂住脸,企图将脑海里那个画面忘掉,突然门被敲响,是小蝶的声音:“南枝姐,侯爷让我给你送些安神香来。”
南枝收拾好情绪忙去开门,小蝶看见她的脸色吓了一跳,只是她年岁还小,被南枝抓了把糖打发了,南枝用冷水洗了把脸,人才算清醒了几分。
这些日子她本能地逃避,不去想这个问题,只是终究还是逃不过,不是今日,也会是明日。
她也曾安慰自己,逼着自己去接受,齐敬堂实在算个好主子,即便当初她是老太太送给他的人,这些年他待她的确不薄,给她足够的体面和信任,即便对她起了心思,也给足了自己准备和时间,没有强行逼就的意思,如今这般温和,她实在该知足了。
就连他这个人,相处日久也知道他不是刻薄寡恩的性子,即便有一日,自己色衰爱驰,想来也不会太亏待了自己,再者且不说他承袭了侯爵,有着天皇贵胄的身份,便是抛开这些,也是年少成名,芝兰玉树一般的人物,即便是做妾,京城也有的是官家小姐愿意,自己又凭什么这般不知天高地厚。
她一遍一遍地对自己说这些话,一遍一遍说服自己去接受,可是,却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意,她不愿意,不愿意做一个如物件一般的贱妾,在后院里终日与一群女人斗来斗去,更不愿意与一个不对等的人,战战兢兢地过一辈子。
她在这深宅大院里呆久了,看多了后院里的污渍事,见惯了杀人不见血的手段,更不想日后的自己为了生存,为了一点子宠爱,殚精竭虑地算计着,苟延残喘着。
做一个不受宠的妾,难以保全自身。而即便做一个受宠的妾,便成为扎在主母心窝子上的一根刺,她拿什么自保,齐敬堂的宠爱吗?
指尖扎进掌心里,愈加清醒,不,决不能,她想要的,是一个自由的身份,一份平淡的日子,一个平等相待的丈夫,而这些齐敬堂永远都给不了她。
手帕盖在脸上,南枝呼了口气,她要离开这里,绝不能成为第二个柳姨娘,只是齐敬堂怎么会放她离开呢?
倘若她成为齐敬堂的女人,这一辈子便会被牢牢地锁在这座府邸里,作为他的通房姨娘为他生儿育女,只是她到底要如何逃过明晚这一劫。
南枝拿手背抹去脸上残留的水珠,眼神却停在镜子上耳垂处那艳红的一点,神情若有所思。
***
三房院里王氏正愣愣的,坐在椅上久久回不过神来,身旁的妈妈见她神色不好,忙去握她的手,安慰道:“夫人,这是好事,柳姨娘那贱蹄子,总仗着三老爷的宠爱在你面前耀武扬威,吃了熊心豹子胆挑唆咱们哥儿,她如今这是罪有应得,得了报应!”
三夫人点了点头,也跟着喃喃道:“是好事,是好事,她这是罪有应得……”虽这样说着,脸上却无半点喜色。
她沉默了一会儿却忽地抓着身旁妈妈的手道:“可他从前有多宠爱柳姨娘,你不是不知道,昨日还为了维护柳氏与我大吵,今日……今日就……”她说不下去了,只觉得三老爷的心竟像是石头做的,忍不住心底发寒。
她再恨柳氏,想的也不过是有一天找着机会一定要将她发卖了去,可却从未想过要害她性命,更没有想到她的丈夫会亲自下令,将人剥得干干净净,活生生地打死了,听下人说行刑的人得了吩咐,又是泼水又是掐人中,生生让那柳氏挺过百杖后才断气儿的。
妈妈忙握住她的手:“您自是不同,您还有文哥儿,您是正头娘子,三老爷无论如何也不敢这么对您,您何苦自己吓自己?”
“是了,我还有文哥儿……”她也附和着安慰着自己,又想起这一场闹剧,竟只因自己儿子要了个丫鬟而起,想起当初的南枝,是自己为了儿子的前程,将她设计出去的,如今她竟然这般得齐敬堂看中,想起这些,不由得又是一阵恶寒,一夜没有睡好。
至于柏叶那边,听说了柳姨娘的事、一阵阵后怕,只悔自己多了那句嘴,生怕齐敬堂查到自己身上,担惊受怕、神思不属了好几日。
***
大约是点的那些安神香起了作用,南枝昨夜虽睡得不算安稳,但也算是一觉睡到了天亮,今日是紫苏当值,齐敬堂那边没叫她,她便不必过去,只是一早晨她都有些提心吊胆的。
齐敬堂直到上朝,并没有叫她过去,她也懒得出门,索性又躺回了床上,摩挲着耳垂,想着这个方法的可行性,南枝不过躺了一炷香的时间,门便有人来敲:“南枝姐,老夫人叫你过去一趟。”
南枝摸不清老夫人叫她过去的意图,却也只好收拾一下强打精神,便去了安顺堂,结果进了门才发现不但老夫人在那儿,堂里还坐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鹅蛋脸儿,明眸皓齿,颇有几分秀气。
南枝稍想想,便猜出了她的身份,上前给老夫人问了安,也一并给这位谢家的表小姐行礼,老夫人朝她招招手,看着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过来,快过来,今儿一觉起来腿便开始疼,想起你按腿的手艺好,正巧锦丫头过来请安,我提起你,她说也想要学学,便叫你过来这一趟。”
“能伺候老夫人是奴婢的福气。”南枝笑盈盈地应道,说罢便上前,跪在罗汉床边替老夫人揉按起来。
表小姐谢明锦闻言站起身来,笑嘻嘻地凑到老夫人跟前儿:“这样好的手艺,侄女倒要瞧一瞧,改日学会了也好,来孝敬姑祖母。”
“得了,我可不信,你那点力气直挠得我老婆子发痒。”
谢明锦听见老夫人的打趣,作撒娇状黏到一旁,目光却看向南枝这边,志高临下地上上下下打量着她,眼中神色晦暗不明。
南枝自然早就察觉到她的打量,不过只做不察,替老夫人揉按一番后才站起身来,笑着同老夫人道:“老夫人您走走试试,瞧瞧好些了没。”
老夫人依言走动了两步,便赞道:“果然还是你手艺好。”转头又问谢明锦:“你可学到了几分?”
谢明锦撅了撅嘴道:“学了几分也不给您捏了,谁叫您嫌弃锦儿。”
“瞧瞧这还使起小性子来了。”
老夫人指着谢明锦同南枝笑道:“这丫头在家里被宠坏了,让你见了笑话。”
南枝忙推说不敢,将谢明锦赞了一通。
果然老夫人听完,不再兜圈子,拉着谢明锦的手起了话头:“我那哥哥将这小孙女养得骄纵了些,便是把她嫁给哪家都放心不下,如今堂哥儿正好出了孝,瞧着两人倒也般配,我想着什么时候同堂哥儿提一提,你瞧着如何?”
南枝听罢,微抬了眼看向谢明锦,谢明锦则微微抬了抬下巴,神情有些倨傲,抬手扶了扶头上的赤金璎珞八宝簪。
南枝在心里微微叹气,且不提老夫人这层关系,便是这表姑娘性子这般娇纵,瞧着不是个能藏心思的,以她对齐敬堂的了解,定然不会选这样的女子为妻,只怕这媒老夫人是白做了。
嘴一张却道:“要奴婢瞧,姑娘姿容无双,自是哪哪都好。”她只夸谢明锦,却绝口不提齐敬堂。
老夫人听了也没有生气的意思,反而道:“过几日便是我的寿宴,我想着便在那日让他俩见上一见,只是我怕两人面皮儿薄,都叫过来,有我在中间,反倒不好成事,还得你那日将堂哥儿引去湖边小溪,让两人相看相看的好。”
南枝心中微惊,未婚男女相看,向来是长辈在场,老夫人说的话委婉,却是想让她在寿宴那日,将齐敬堂引过去,只怕不是想相看,而是想成事,只是她早就是齐敬堂这边的人,老夫人怎会对她如此坦诚。
她正想着,老夫人便又将她的手拉过来放在掌中拍了拍:“放心,待成了事,我自不会亏待了你,你上次求我的事,我便答应了,你虽然年纪不大,可你伺候我多年,做一个奴婢也着实委屈了你。”
南枝手心里微微起了一层汗,这竟是答应让她离府,齐敬堂那边不可能松口放她出去,而她的身契又在老夫人这里,南枝抿了抿唇,垂眸道:“老夫人有求,奴婢自然尽力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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