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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怎么不说呢?”窦源也急了,她刚刚从护士站那里回来。
窦爱国好不容易稍微忍住咳,摆手说:“原本是想着小感冒,马上就好了,没料到……”
窦泽又想到明天要开始化疗,跟窦源对视了一眼,两人心里都是一沉。
窦爱国就着老妻的手喝了一口水,缓慢地开口,说:“医生说明天要换药,说药物反应可能会比较明显,我心里不安。”他拉了拉窦泽的手,说:“小泽,不然我们回家去吧,现在手术也做了,这么久了都没好,再治……也只是浪费钱了……”
窦泽心里一惊,他对上父亲被皱纹堆积的双眼,那双眼不太精神,被病痛打击得有些萎靡,眸子里甚至有些浑浊,可看向他的眼神却是清醒的,或许正像霍司明说得,他父亲早就知道自己得的是什么病了。窦泽的心有些慌乱了,连一向镇定的窦源也有些乱了阵脚,她强自压抑心里的悲痛道:“爸,您说得什么话?现在不是慢慢好起来了吗?伤口刚刚长好才半个多月,哪能那么快就痊愈?总要有一个修复期吧?”
窦爱国轻轻叹了口气,他没有理会儿女们的挽留,说:“不管怎么治,寿数在这儿放着,总归活不了多久了,我在这儿住着,受罪不说,还浪费钱。到了到了,人没留住,还叫活着的人负债累累,何苦呢……”他坐起来,挪动了一下背后的枕头。
天上的月亮还是圆的,地上的人们却已经历尽悲欢。
刘青忍不住捂着脸哭了起来,发出悲伤无奈到极点的低泣声。
窦源已然忍不住泪,她红着眼圈说:“爸,您别说丧气话,窦泽还等着给您抱孙子呢,是不是窦泽?”
第三十九章
窦源回身碰了碰窦泽的胳膊。窦泽的睫毛颤了颤,迟疑了一会儿才答应道:“……是啊,爸,你还没……没抱孙子呢,别说丧气话……”
窦爱国听他们这样说,心里稍微有点念想似的,笑了笑,说:“我也就这点遗憾了……”
他不再坚持出院,窦泽姐弟两个便松了口气,刘青擦干眼泪,到卫生间去洗了把脸,谢小南挨着窦源的腿,站在那儿,窦源轻轻推了推她的脖子,说:“小南,去抱抱姥爷,你说‘姥爷,你会好起来的’。”
谢小南脱了鞋子爬上床,轻轻抱着窦爱国的腰,说:“姥爷,你会好起来的。”她的脸挨着窦爱国的睡衣,又说:“我们都会好起来的。”
窦爱国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发,答应了一声,说:“快下去吧,姥爷感冒了,怕传染给你。”
她又自己爬下床,窦源叫她自己去沙发那儿玩儿,她便拿着学习机去了。
姐弟俩又陪窦爱国说了会儿宽心的话,待伺候他睡了,窦泽才跟在窦源身后出来,说:“化疗先往后推一推吧。”
“明天早上我跟医生说。”窦源低着头,她还没缓过刚才那股劲儿,方才强压下的那股悲伤又涌出来,她罕见的流露出脆弱,说:“小泽,我真不敢想……”
窦泽也不敢想,他不敢想的事情更多。
晚上回去的时候,他失魂落魄,忘了给霍司明发信息,自己就走了。除了霍司明跟他冷战那几天,他几乎没有独自走过这条路,黑黢黢的,除了月光,一盏路灯也没开。
窦泽扶着小径旁的长椅坐下,肚子里的小怪物又踢了他一脚,他摸了摸,这里是与他血脉相连的新生命,若他是个女人就好了……
窦泽坐在那儿发了一会儿呆,秋夜的凉风吹在身上,已经有些冷意,忽然他的手机闪了一下,是霍司明的信息,上面问他:什么时候回家?
他没回,收起电话,过了一会儿,小径远处传来很轻的脚步声,还有一束微弱的手电筒的光,直直的打过来,没有照在他脸上,只照了他的鞋子,之后那束光的距离便越缩越短,一会儿,主人就跟来了。
窦泽抬头,看见霍司明正站在不远处看他,又走近了几步,站在长椅前问他:“怎么坐在这儿不回家?”
窦泽迟疑了一会儿,说:“走累了,休息一会儿。”说着,便要站起来。
霍司明没再逼问他,而是走过来扶他。两人一起回到家,窦泽摸到厨房去吃晚饭时剩下的半张饼,霍司明看到说:“不想吃就别勉强了,不然吃得积食,夜里睡不好。”
窦泽没说话,默默吃完那半张饼。霍司明看着他,说:“一会儿先别睡,泡一下脚再睡。”
窦泽也说:“好。”与寻常相比,他有些过于乖巧了,吃完饼,又去漱了口才过来。霍司明还在卫生间里用脚盆接水,他便坐到沙发上去,安心扮演好一个同性恋人的角色,到了父母、姐姐面前,他又要扮演好一个儿子和弟弟的角色。
霍司明很快端了盆子过来,放到他脚下,窦泽便主动将脚伸过去放进水里,霍司明扭身的功夫,来不及制止,便听到窦泽一声惨叫,嘶得一声,想必是痛急了。霍司明赶紧握住他的脚,放到外面的地板上,说:“我去拿冰块。”
窦泽摇摇头:“也没有很热,就是一下子放进去有点烫。”
霍司明坚持去拿了冰块,敷到他脚背上,窦泽不再拒绝,后背微微放松,靠到沙发的椅背上,听见霍司明慢慢问:“伯父的病情又有什么变化吗?”
窦泽答:“他感冒了,得推迟化疗。”
“那也没事,等感冒好了再做就行了。”霍司明为他敷了一会儿脚,又换了一盆凉水过来,沁凉的水一下子将窦泽的脚包裹,冰得他脚背不自觉弹了一下,凉水跳到霍司明脸上,他也不介意,伸手为窦泽按摩。
霍司明温柔细腻的手从脚踝按起,轻轻揉捻上面的穴位,至脚心,叫窦泽忍不住喘了一声:“那儿别按!”那股被淡忘的电流又跑回来,在脚尖上婉转跳跃,让窦泽不自觉想抽回脚,霍司明抓住他,窦泽便不再反抗。
“怎么了?”霍司明故意问,他的手还握着他的脚,这动作分明正常,叫他做来却有些色情似的,仿佛洗脚也像做爱。
窦泽说:“能不能不洗了?很痒。”他还是想抽回脚,又说:“我自己来。”
霍司明不许,理由非常充分:“你大着肚子,怎么弯腰。”
“反正我一会儿还要洗澡。”他终于多说了两句话。
霍司明看着他,语调平淡地说:“那我一会儿帮你洗澡,不然你怎么洗下半身?”
这时窦泽才真正反抗起来:“不行。”他把脚从霍司明的手里抽出来,拿过他肩上的毛巾擦了脚,趿拉上拖鞋就要上楼。
霍司明跟上去,缀在后面,问:“窦泽,到底发生什么事?”
窦泽回头看他,慢慢说:“……其实没什么,我爸怕浪费钱,说不治病了,我心里难过而已。”这倒也属实。
霍司明上前抱抱他,确实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他无法以自己的经历安慰他,毕竟霍宝华虽已老迈到足以当他的爷爷,却还精神矍铄,每日以观赏儿孙们争夺家产为乐……
窦泽接受了他的拥抱,甚至回应地拍了拍他的后背,轻声说:“霍哥,我累了,我想睡觉。”
霍司明便放开他,忍不住又凑上去亲亲的他的嘴角,窦泽回吻他的脸颊,说:“晚安。”
这一夜,他肚子里的胎儿非常安分,他自己却辗转难眠,直到天亮才迷糊了一会儿,等到平时上班的钟点又醒过来。
霍司明已经打好领带自书房出来,见他起来,问:“怎么不多睡会儿?”
窦泽说:“一会儿得去医院跟医生商量推迟化疗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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