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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林星火从布兜里摸出两粒轻轻捻开稻谷壳,果然是“人识昆仑在天上,青精不与下方同”的碧粳,米粒细长,微带绿色。
看到大队长走了,魏春凤才过来,一看林星火手心里的两粒米,便问:“这是红楼梦中提到过的‘碧粳米’?乖乖,大队长还真给弄来了!”魏春凤最近迷上了《红楼梦》,这是少数几种未被禁读的古典名著,林星火将从黑市买的一部分书捐给了大队图书室,里面正有一套去年新版的红楼。
“大队长怎么了?”林星火问,大队长方才突然说那句“想让俺娘多吃碗米饭”就很不对劲,大队长性子厚道直爽,可从来没在商议公事的时候把家事拿出来说过。
魏春凤叹口气道:“大队长的爹找到了。”
大队长的爹?不是说好多年前抛妻弃子跟戏子跑了吗?
“就是他,现在是冀州省某市的官儿,连那个戏子也成了文工团的团长!”魏春凤说:“那杀千刀的爹说得比唱的好听,本来是件私奔的丑事,可他在外头说家小都被土匪杀了,还和戏子光明正大结婚了。”
那现在找回来干什么?林星火不觉得这样的人会突然有了良心。
“这事还和那位常知青有点关系,”魏春凤压低声音:“常青不知咋弄到的火车票,偷跑回家了,她又不是工农兵大学生,又不是工作回城,整天躲在家里,她家还在挤的满满当当的筒子楼里面,这不擎等着被人举报了吗?现在这种知青偷偷回城的事不少,刚下过文件要严查,她是专往枪.口上撞,就被逮进去详查。常青身上还有张介绍信,事情就更严肃了,人家得查清楚是不是冒开的。于是咱们屯和公社,还有县纺织二厂都给询问了一遍。”
“巧的是主管这件事的就有黄执信。听黄大娘说,这个黄执信一心想当人上人,只要能往上爬,他做事就特别有心眼。还真没说错,他把老家在雪省三市下头的一个公社的事都大大方方的说出来,常青的问题一出,他的同事就觉得耳熟,这不就是黄执信的老家吗?黄执信呢,拿着调查报告就直奔电话,打电话到公社询问咱们大队长的籍贯出身,公社说他那边哭的哇哇的,一个劲儿说以为娘俩儿都死了呢,说什么对不住发妻长子……”
“你说做戏做的多真呐?”魏春凤气道:“偏他跟那个戏子真就是过了好几年才结的婚!人家早就防着有天事情败露呢!偏偏咱们屯那时候刚迁聚到这里来,彼此不了解。黄大娘当年那个村子还是遭瘟灾散的,这不就是个好由头?”
林星火皱眉:“人呢,没回来看看?”害的黄大娘年轻时吃了多少苦,现在她老人家都算得上屯子里身体底子最垮的几个人之一。
魏春凤冷笑:“他敢回来么?人家激动过度,病了,病的起不来。这不嘛,那戏子还特意打电话给公社,问咱大队长家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假惺惺!”
“黄执信呢,病中还常常念叨说当年就为了让妻小过年的时候能吃上一碗细粮粥,这才离家进城在码头扛大包,谁知县城就遭土匪,逃难的人裹挟着他上了船,路上没得吃喝,生了一场大病,是渤州港的力巴救了他……”魏春凤指指碧粳米:“他还让戏子把家里的细粮都给寄过来。大队长才不肯吃他家的米粮呢,直接就说要是有心的话,可以给寻摸些良种,生产队有需要。”接不接都是事,接了恶心的慌,不接,反倒好像大队长不识好歹。大队长索性提了要求,把集体需要摆出来,那边见这边不好摆弄,才又消停了些。
这做派,谁吃他家的嗟来之食!林星火想,怪不得大队长会上说那话,只怕黄大娘现在喉咙里也像堵个面团子似的难受。
“你帮我打听打听,他怎么当上的官儿?”林星火跟魏春凤道。
魏春凤撇嘴:“这还用打听么,穷乡僻壤出了个市里的官,早有眼皮子浅的攀去了。黄土屯没散之前好歹是个大屯,七扭八拐的亲戚不老少,听说别的乡里有一支未出五服的堂亲还出了个辈分高的去冀州探望去了呢,好几伙,回来能把牛皮吹上天!说这个黄执信特别有本事,在码头批评《武训传》被特招进工厂宣传科,后来又斗倒了谁谁谁,是当地有名的‘斗士’!”
春凤不屑一顾:“他原来厂里拜的师父都被他斗倒了,这就是个没良心的王八羔子!”
一听这话,林星火反倒放心了,现在已经是七三年五月份了,距离彻底平反冤案错案
可没几年了,这么个靠斗起来的小人,‘好日子’可在后头呢。
林星火从储物囊中摸出了放常青草人的匣子,看了一眼,草人又掉了跟稻草,但整体还好好的,便知道常青暂时没事。
“对了,还有那个常知青,真不知该咋说她,”魏春凤跟着瞄了一眼稻草人,啧啧道:“她是真能搅事,也真豁得出去。她回城被举报,打的是要带累全家的主意,搞不好就得说她家人包庇啥的,逼的家里父母只好让她接班,说是正在办理接班手续,这才提前让她回来的。”
“那张介绍信是她前夫费平从前从纺织二厂偷的,二厂巴不得抹平了这事,便也顺着台阶下来,证明说常青同志本身没有问题,之前开除也是因其前夫连累,在她与前夫划清界线后二厂其实已经准备撤销处分,只不过常青同志选择回到父母身边接班……这么一弄,不仅从兄弟手里抢接了她母亲的班,还把背的处分给消了,听说逼得她下边的弟弟下乡插队去了。”
的确是个人物,每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常青总能绝地翻盘,这股韧性狠劲儿,连林星火都忍不住佩服。
不管是不是被自己吓跑的,林星火觉得两人基本上不会再见面了,她摆弄了一下小盒子,将之塞进了储物囊最深处。
那位黄领导的事恶心人是真,但说影响却基本没有,林星火随后特地去看望了下黄大娘,黄大娘还乐呵呵的说:“咱们跟他早没关系了,我到公社邮局跟那边通电话了,以后准不敢再冒出来恶心人了。”
黄大娘对那头说,要是再装好人打搅这边,她就带着一家子去冀州,黄执信不是说对不住自己娘俩吗,自己愿意跟他复婚!要是不肯跟戏子离婚,她就天天蹲他单位,仔细掰扯掰扯旧事!果然公社老是来人叫大队长回电话的事就没了。
“好孩子,他那样丧良心的人,长久不了!有你在,我活的指定比他长,咱就擎等着看他下场。”黄大娘说:“倒是那个绿色的稻子,我听大壮说你给种出来了?苗壮不,估计产量高不高?”
林星火摇头,她不仅种出来了,还收获了好几茬了,碧粳好吃是好吃,但这产量是真不高。
黄大娘就说:“我就知道,坏囊胚子就会表面功夫,寻摸的什么种子!”
“产量不高,但据说味道比平常大米好很多。”种子真是好种子,再过些年想找都找不着了。
“那有啥用!”黄大娘十分耿直:“要真种这个不亏死啦?”
行吧,质朴的农家人心中,产量依旧是最朴素的追求。
“大娘,”林星火背起药箱,又嘱咐了一句:“您是真不能下地,至少得养到秋收前。我跟王大娘说了,她让我带句话:您就是去上工,她也不给你分派活。”黄大娘现在想开了,可先前的确是生了大气,她底子不好,这就得安生养着。
黄大娘摆摆手:“听你的听你的!唉,魏奶奶都下地去了,我这点岁数倒得养着,都是那该遭瘟的王八羔子害的!”
现在只要是能干活的,老的小的都下地忙去了,黄大娘一辈子没识闲过,前儿偷着就去上工了,结果这两天就有点乏力没劲,亏得林星火看得紧,闻着味儿就上门来诊治了。
忙成这样,也是没法子。乡老会上商量出的办法好是好,但前提是大伙儿都得拼命干!棉花和甜菜地毕竟占了不少种地瓜的田地,为了确保秋收能得着足够的地瓜,大队不得不开垦荒地种地瓜。
一边得播棉花种,一边得开荒。不咸屯不缺荒地,但生产队缺劳动力呀,连牲畜院的老牛都比社员们休息的多。
“牛得歇着用,人也一样!”林星火在田埂边连续不断的熬出一锅锅红糖药茶,让老人小孩都先喝上甜水歇歇,社员们也必须半天喝一碗药茶才行。
瘸着一条腿的魏春兴抹了把汗,帮完这边的忙就要去锄地,临走前笑道:“你问问他们,哪个心里不烧着一把火?托您的福,咱现在可是能种出棉花来!有棉花,多开百亩地算啥!”没有谁比雪省人更知道棉花好了,跟岑大伯说的似的,谁家不缺棉衣棉被,以前是知道这边气候种不出棉花,现在有小仙姑帮忙,只要不傻,就没有那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
“满山岭上满山坡,西山坡上唱山歌,唱的棉桃朵朵开,唱的红薯长满坡!”魏春兴抡起锄头,边刨边唱。
“你小子还改词!”旁边后生哄笑,把嗓门也亮出来,不甘示弱:“菜坡棉坡红薯坡,绿苗青青牛满坡!”
“哪有牛?”
远处有人大声道:“咱比老牛还能干,得唱‘绿苗青青人满坡!’”
林星火放下手里的勺:这样不行,大伙其实都是一口气顶着,再这么没日没夜的干不是办法。
旁边轮流歇息的大婶忙问:“姑,你哪去?你别下地,你干活不行!”有能耐、力气大可不代表能干好地里的活,大家不让林星火下地,一方面是不舍得让她这个功臣去遭这份苦累的罪,另一方面,小仙姑真不咋地会干农活,先前她一锄头下去,是翻开了老深老大片硬地,可也把锄头给拉直了!
谁见过翻地把锄头翻直的?四五个汉子没给整回来,林星火自己动手,硬掰回来又翻地,可这家伙式儿抵不住她的力道,没多久就断了。现在农具正吃紧的时候,就算林星火翻地又快又深,大队也不准她下地了。
还是本事不够,林星火不着痕迹的摸摸贴在心口的狐颅木牌,要是她参透学会了新出现的炼器法门,就能给屯里改造农具了,至少能弄出一把经得起自己造的锄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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