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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市是省城那个‘金盖雪’金家的老家,有金家在,别说松县了,就是整个地区都没有什么大地主。“那些人薅出来游街的典型也不过是个小地主,这些年也算遭报应了,一直勤勤恳恳的扫厕所,真要把人斗死实在有点说不过去。”老郭喘着粗气说。
驴车上还把原本农场里值钱些的家当全给拉来了,林星火瞅了眼里头最难寻摸的估计就是三个暖水壶外加些搪瓷缸子、铝饭盒了。剩余的那些据说还不错的铺盖都还没玉米秸软和呢。为了这一车物件儿,十个兵是背着自己的铺盖卷儿追着驴车跑来的,实在累的受不了才舍得坐上车歇一歇。
而这架驴车是整个劳改农场最大的财产。
只看这些人的架势,就知道是跟不咸屯一道的人。不用提心防备这些‘看管’,老支书先是松口气,然后晌午饭就比较从容了,直接从小脚炊事班拉来一大锅插筷不倒的杂粮粥,外加两箩筐玉米面混红薯面的窝头,就着半盆泡萝卜缨子,吃的老郭这些人都头也不抬。
吃了这餐饭,张主任是彻底放心了,他也耽搁不得,但确实还有几句话要问过不咸屯的意思才行。
但要说的这物事属于新东西,说给陈书记怕一时半会说不清,张主任在黄大壮和林星火之间来回看看,脚下一转就向着林星火这边来了。贺庆在一旁点点头,不咸屯的这个大队长是手和脚,干实事的好手,却不适合当脑子,他和张主任都看出来老陈书记有把林星火往前推、让她拿主意的意思。
但拿主意归拿主意,张主任这话还是说给他们三个听的:“上头要试验风力发电样机,咱们省的风力资源特别合适,地区分下来一个名额,经过初步勘探,下头好几个公社的地理位置都合适,恰巧有一个就是你们屯西山上的那个风窝子……这个事急得很,必须得在大雪封山没法施工前落实了。”
“现在就得给我个准话,这个事你们大队接不接?”
风力发电?有电就是好事!林星火和老支书对视一眼,当即就要同意。
但这时候方同俭插了一嘴:“多大瓦数的风电机?从风电机到屯里的线路是公家花钱还是大队承担?风窝子离这里多远,安装风电机会对群众生活造成干扰吗?”
哟,不咸屯了不得呀,只用了半天时间就劳动上老方这个死倔的知识分子替他们打算了!贺庆心说,眼前这三个就够了不得了,以后再有老方那几个帮着参谋,不咸屯早晚能把放马集公社干下去,自己由村升镇。
张主任显然是真正做过功课的,当即就道:“二十千瓦的机组,这一批是咱们国家现有的最大功率的单独式样的风力发电机组。老方最贼,总是一下子给问点子上!”他叹口气,实诚道:“线路虽然有专业施工人员铺设,但需得大队自行承担一半。”就
算是一半也得好几百块钱,别说大队,就是公社都拿不出这个钱。要不是存在这个争议,张主任也不能把这个名额捏在手里,先问不咸屯的意思。
“至于风窝子,那是西山和北边翠子山形成的一条峡谷,常年大风,除了人家工作人员说得啥‘风力资源’,附近压根没什么可用的。”且论直线距离,到不咸屯的距离还算适合。
方同俭听了,便点头道:“客观说,不咸屯偏远多山,即便想从最近的金家窑公社扯线,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若是错过了这次机会,十年内可能都不能通电。”他虽然不是内行,但交际广阔,有不少科学院的朋友,知道这风力发电也才研究了二十年。加上前些年运动一起,那些有本事的科研员全发去了戈壁滩的劳改农场,风力发电一度停滞,现在不咸屯能有这机会殊为难得。
林星火飞快在心里计算了下酒坊和成药房的账面,向老支书微微点头,老头当机立断表示非常欢迎将不咸屯生产大队作为风力发电的试点之一。
把张主任那句“县里可以帮忙跟公社协商一下,由本县和放马集公社替不咸屯生产大队分担一部分费用”的话给堵在了嘴里。
顿了顿,张主任还是给补充说出来,但老支书反倒不愿意,说想要申请分几年付清。老头心里门儿清,别看现在都觉得贵不值当的,那是没经过有电的好处!现在这边除了公社扯上了电线外,下面的生产大队是东一个西一个,跟小孩甩泥巴似的零零散散,这里头哪个大队是有电的?现在能独占一个啥风力发电,就不能让公社插手,不然这东西可是能挪的,过两年扣个大帽子给挪走了咋办。
等张主任急匆匆的回城了,不咸屯的老中青三个还向人家方同俭请教:“二十千瓦是多少?听这意思是最好最高的?”
方同俭就道:“就是一小时能发二十度电。”
老支书对这个没概念,他关心的是:“我们屯想装个电喇叭,这个够电喇叭使不?”
“要是再在大队的大礼堂装个最亮的灯泡呢?还能够吗?”老支书忧心忡忡的追问。
要是能有个电喇叭,能省好大的事,尤其是冬天,社员们不用冒着雪先到大队部等着分配活计,平时有点事只要在喇叭上一喊就成了。而且早在去年林星火捐给大队一个戏匣子之后,老支书就开始琢磨在喇叭上放收音节目的事了,他想让社员在屯里也能知道外头的消息,省的乡亲们一出门就露怯。
要再有个灯泡装大礼堂里,那就更美了!现在四点钟天就黑了,社员们只能点着火把在场院里干活,有电灯的话,可就能在屋里舒舒服服地把活干喽!
方老笑的更和善了,他自己落到这副境地,但总能遇见好人,费心保护了他们这些老同志的张主任等人是,这几个一心为了乡亲们的老少也是,看到这些人,他方同俭才能放宽心活到现在……
“电喇叭具体多少瓦的我不太清楚,但估摸着最高也不会超过五十瓦,不咸屯的规模安装四个应当足够使,加起来就算两百瓦吧。现在最亮的灯泡也是二百瓦,姑且就算一个一亩大礼堂里安装二十个灯泡吧。这样加起来二十一个两百瓦,一个两百瓦一小时用0.2度电,这位小同志算算,所有灯泡和电喇叭加起来用多少度电?”方同俭说的十分仔细,还开玩笑似的考起林星火来。
屯里乡亲们喊林星火“姑”都习惯了,老支书和大队长几乎都忽略了她的年纪,交流起来跟谁基本都是平辈论的,这会儿突然听方同俭哄孩子似的考校,一时都不大习惯。林星火就更不习惯了,但方同俭笑的慈祥,只得答了:“四点二度电。”
方同俭满意点头,捡了根木棍在地上划拉,又接着解释:“二十千瓦的机组最理想的发电量是一小时二十度电,但基本上很难达到最大发电量,不过风窝子一听就风力充沛,十五度电应当是没问题的。”若是实际功率太差,勘探人员不会列入考虑范围的。
“总归是足够这些设备用电的。”方老笑道:“这种风电机组应当配有铅酸电池,就是蓄电池,用不了的电可以存储在里面……”
别说老支书两眼放光了,就连用不着电的林星火听了都心热。
方老就笑了,别看一直挺稳重的,其实就是个小孩子么。
可到了下半晌林星火挨个给把脉的时候,方同俭就不这么想了,丫头的小脸绷的哟,连老宁那个兵痞看了都犯憷。
除去两个孩子,这四十九个人的大都在五十岁上下,可身体状况却比屯里年龄最大的老苍头还坏,个个都是一身病症,其中像老宁在内的十二个行伍出身的人身上还有早年旧伤留下的老病根,而其中的九位女同志的身子骨更是虚的吓人,已然狠狠影响了寿数。
河谷地这边还太简陋,两个营养不.良的孩子就暂时被魏奶奶领回家养了,老太太边给孩子冻裂了口子的脸和耳朵抹药膏,边心疼的叨叨:“这五积子六瘦的小模样,唉!给奶奶养几天,包管把你们养胖了再送回来。”可怜哟,一下子让她想起三年困难时期的春兴来了,小小个孩子饿的皮包骨头,肚子却被水灌的老大。
“基本上都是凭一口气顶着才没倒,”林星火叹气:“再这么下去,哪一天松了这可口气,人要么大病一场,要么就……”尤其是大冬日里突遭变故,这些人前几天基本都没休息好,
这下可有点难办,既不能安排重活累活,也不能任他们闲着,倒不是不愿意让这些老者们歇歇,而是怕闲下来他们胡思乱想,反倒好心办坏事。
对于河谷农场的安排,老郭自然也得参与进来,这会子也跟着愁的挠头:“闺女,真这么严重?”
林星火把自己边诊脉边开的药方子递给他,老郭一翻那一张张纸上连成长串的中药名儿就脑仁疼。
倒是老宁没当回事,瞟了一眼那药方子还叫方同俭:“欸!老方,你过来看看这个字儿!”
闲不住开始捡柴火的方同俭听见过来瞅了一眼,脸上就严肃了起来,这手好字一看就不是用铅笔、钢笔练出来的,这闺女只怕从小学的是毛笔字,还得有名家悉心指导过……这孩子怕是成分也不咋好。
林星火还不知道人家看了药方子就阴差阳错的把她的成分蒙了出来,这会子脑袋里正转的飞快——宁老这响亮的嗓门倒是提醒了她,前几天不是刚从煤矿的工人文化宫借了那么些书来吗!这些人别的干不了,但抄书肯定是能的!
就连自称“老粗”的宁老,写出来的思想报告也是工工整整的。
何止抄书行啊,这些个被下放农场劳动改造的老干部简直个个是宝贝!
比如老宁,人不仅在战场上洒过热血,还经历过红色延安的大生产运动,甚至参加过南泥湾开荒,小纺车使的溜溜的,织布机的部件没有比他更熟的!老宁只从一旁指导,就让不咸屯成功仿造出了第一辆织布机,要知道这是之前几天里木工组差点没把那页图纸看烂都没能造出来的大家伙什!
有了第一辆织布机,十辆二十辆还会远吗?雪省这块缺啥也缺不了木头,木工组的进度很快超过了手摇纺线车组的纺线的速度,不得不又加制了十来辆纺车。
除了老宁,老家蒙省的杨耕顺会用羊毛加工成毛线,老支书让他用大队仓库里的羊毛试了试,又洗又捻的弄出来居然不比县百货大楼才有的毛线差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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