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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起云瞥了她一眼,肖兰芹不自觉的瑟缩一下,赶忙收了声音,重新又摆出那副温温柔柔的腔调来:“原来他就是方老啊,真是错过了请教他老人家的好机会了。”
可不是错过好机会了么,林起云拍拍她的肩膀,好似在温和的安慰未婚妻,其实眼里竟是嘲讽。肖兰芹这个蠢到能惹人发笑的货色,若不是长着这么一副眉眼,他真是一万个看不上。
林起云又跟乌年、齐建民说了几句场面话,像模像样的逗了两句林贝果,不过狐大好像
不太喜欢他,不给面子的小脸一扭,窝进乌年怀里闭眼睡觉去了。这小家伙太兴奋,醒的可早,这会早困了。林起云也不在意,他似乎还要上班,看了看手腕上的银光闪闪的表盘,拍着肖兰芹的肩膀嘱咐了两句,就走了。
没一会儿,楼下就传来汽车启动的声音,屋里的大家才知道原来楼下那辆黑色的小轿车是林起云的。
但以林起云的岁数,显见的肖兰芹不是原配,更何况听介绍现在两人还只是未婚夫妻,比较擅长交际的蔡卫红也不知道该夸句什么了。反正她舌头尖上的那句“年轻有为”是不大合适。
可肖兰芹却转开了脑筋,她忽然想起之前:她的宿舍本来分到的是一零二,是在一楼,据说一二三楼各自靠边的四个寝室都是划分来给走读生的,因为这些寝室在楼的两头,夜间温度可能低一些,就分给不需夜宿的走读学生了。她本来无所谓,是林起云说一零二这间宿舍在阴面,一楼还潮,就算不常住,晒不到太阳也对女孩子不大好,他托了关系给调到了在阳面的三零一。当时肖父肖母还很满意呢,尤其是肖母,耳提面命的让肖兰芹要好好跟林起云相处,争取明年就结婚。
肖兰芹瞧了眼林星火,他不会是因为林星火在这间寝室才给她调的房间吧?心里疑惑一生起,肖兰芹就想到了很多,比如在后勤处领门钥匙的时候听那屋里老师说话:
“十二间走读生寝室,哪里用得完么?”
“是用不完,今年新生本地人不多,这提前先交外宿申请的才四个女生,之后报道时再填申请表的估摸着也不多。”
“但咱们宿舍楼是汽暖,后半夜停暖的时候那温度降的太快了,尤其是两头的宿舍不像夹在中间的能好点,学生哪儿受得了?那十二间寝室,住不满也得空着。”
“这可有点坑人。”
“也不能这么说,本来是打算给走读生分开安排的,四个人宿舍看情况住二个三个人,让她们松快点儿……可有人宁可挤着住,也不乐意住北面的屋子呐。”
肖兰芹当时只觉得这俩老师还挺闲,似乎家里给她规划的毕业后留校当个行政老师的未来也不错,工作清闲又体面。但这会儿肖兰芹想起来,才明白人家就是把这话说给她听的,显见的她就是那个打破后勤部计划、非要调寝的人了。
她想起那位校工嘀咕那句“寝室床位都是按成绩排的,那能调三捡四呢?”就忍不住脸红。
‘按成绩排?’肖兰芹忽然想到,她回头去瞧自己占的那张床,果然在床头铁栏上贴着个“一号”,肖兰芹打开自己的报道单子,果然从上边找到个床号四的手填数字,只不过她一贯不认真,没仔细看。
肖兰芹脸上火.辣辣的,也不顾不得别人正热情的帮林星火往屋里拎行李,赶忙抱起的东西,红着脸走到蔡卫红的四号床这边,小声道:“嫂子,我刚才没看到床上的号码,咱俩换换吧。”
蔡卫红叫了一声:“还有号码?”随即不好意思的说:“我也没注意呢。谢谢妹子提醒我了。”
蔡卫红的丈夫打开单子,煞有其事的看了眼才道:“你在三号床。”就是四号车对面这个。
可以林星火的眼力,能看不出这两口子在装做刚知道给肖兰芹台阶呢,那齐建民的眼睛可是直接就往纸上登记床号的地方看过去的,这要不是早把单子琢磨透了,都不能那么精准。
蔡卫红注意到林星火的目光,不好意思的给了丈夫一胳膊肘:“他是华大的学生,对那些数啊算啊比较精通……”这越说越欲盖弥彰了,蔡卫红赶紧停了嘴。
林星火笑道:“蔡姐夫原来是华大的高材生……卫红姐,咱们头对头睡行不?”一三两张床靠在东墙上,既可以头对头睡,也可以脚对脚。但蔡卫红的床离门口太近了,要是脚对脚睡她的脑袋就得对着门,谁一开门就得扑一头风,这时间长了可受不住。
蔡卫红笑道:“那咋不行?这是你这小同志在照顾我这大姐。”谁不知道脚对脚睡最不受别人影响?本来蔡卫红都打算好了,不管靠窗的人睡那头,她都要头朝南睡,她都快三十了,可遭不住开门关门带起的那风。反正两个床当间还有一拃长的铁栏呢,那姑娘的脚又不能伸到她脑袋上——当然,要是那位姑娘是个汗脚臭脚那就两说。
另一侧,肖兰芹默默的把枕头又从北头挪到了南边。
林星火带的行李是三人中最多的,乌年动作快,转眼就来回跑了两趟给搬好了。
“这么多东西,你们咋弄来的?”蔡卫红有点好奇,她跟齐建民一人骑了一辆自行车,也就将将把铺盖枕头什么的搬来,偏偏这学校不如齐建民他的大学离家近,这边都在城边沿了,骑自行车也很不方便。所以蔡卫红儿子说不陪她报道时,蔡卫红才同意了,不然这小子这点大就敢区别对待父母,蔡卫红才不惯着他。
“唉哟!那辆牛车是你们赶来的呀。”蔡卫红站在窗户前往下一看,登时羡慕了。
林星火笑道:“我老家屯子里还有一个也考进咱们学校了,他住西边那院子,行李多,就用的架子车。”
西边院子是男生宿舍,齐建民就说:“那你们老家怪厉害的,一下子出了两个大学生!”他跟他媳妇都考上了大学,都成了相邻几条巷子的红人了,还有老太太摸黑扒他家墙头的碎砖,嘴里嘟嘟囔囔说什么“状元风水好”之类的话,齐建民的儿子当时就在墙根小解呢,吓得齐建民赶紧捂住儿子的嘴,被臭小子滋了一脚。
林星火一笑,正好给当年河滩农场的长辈们扬扬名声:“可不止我们俩,统共考上了十二个!”
“十二个?!”这次据说有五百多万考生,可统共只录取了二十来万个,全国这么大,那一个县才能考几个呢?更别提农村了,考上一个都是鸡窝里飞出来的凤凰!
“我们屯是个山窝窝,特别偏远,劳改农场迁移的时候就选了我们屯……先生们自己深陷困境,但仍不忘无私奉献,我们问什么他们都愿意教,不光是教娃娃们读书识字,还教给乡亲们很多手艺,比方说织布、搓毛线、织毛衣、做皮靴子……还帮助我们屯子建了几座集体作坊,大家的日子过的越来越好。”
齐建民和蔡卫红夫妻俩对望一眼,真心实意的说:“那不光是农场的先生好,你们屯子的老乡心也一样好。”不然不可能相处成这样。这两年很多下放劳改的老同志都恢复工作了,听他们说起从前来,大都跟村民处的不好,不待见的都算好的了,据说还有作践人的呢。
林星火很自豪:“那是,我们屯的人都很好很好!”
蔡卫红想起方才她夫妻俩刚和肖兰芹打招呼时肖兰芹曾说她在雪省插队,那时候林星火还没来呢。这么说,林星火的老家在雪省?
还是个山窝窝?蔡卫红暗自叹口气,心说,也是,那些个下放干部的劳改农场可不就是拣穷山恶水的地方建造的么。只是这么个水灵的姑娘,真不像是村里养出来的。
蔡卫红两口子一个痴迷数字,一个十六岁就在职工药房里工作了,他俩能考上大学,自然都是有股子认学的韧劲的,但这俩人也跟“文化圈”不搭嘎,林起云就算说出了方同俭的字,他俩也不知道是谁。这会儿见林星火的铺盖,还想着只怕是这姑娘夫家有钱!
作为那个有钱的“夫家”,乌年把睡着张开小.嘴打呼噜的林贝果塞给林星火抱着,他开始给林星火铺床:先是一层隔潮的皮褥子,然后是三床特别宣软的厚褥子,再接着是床挺括的粗布单子,然后扑上小碎花的床单就不皱了,可末了儿床单上头还有一层雪白雪白的绒毯。
林星火的被子一薄一厚,都套着和小碎花床单成一套的被套,而且一米三的床头摆着的是一对儿枕头。蔡卫红刚想说话,林星火已经把睡得呼呼的林贝果放在里头那个枕头上了,小家伙一靠近枕头,睡得更香了。
林星火看了某只狲一眼,传音道:“你把这只枕头带来做什么?”她明明只带了一个!而且做这套被褥的时候林星火本来也只做了一个的,放在学校里的铺盖本来也只有她一个人偶尔用一下。可乌年有了人的手,人形可比毛爪子要灵巧的多,人家自己拈着绣花针勤勤恳恳的缝了个一模一样的枕头!
乌年没做声,轻轻拉开薄被给林贝果盖上,从后面看,他弯成一张弓的腰身劲瘦有力,让人不自觉想起将要狩猎的大型猫科动物。
蔡卫红没忍住,心疼的倒吸了口气,那雪白雪白的绒毯呐,小娃娃没脱鞋就放上去了,这小两口太年轻了,不大会过日子呀。
不过看人家这铺的盖的,就知道人家有钱——这年月谁家会做那么宽的单人被哟?那被子得有一米五宽了吧,更别提最底下铺着的那张皮褥子,蔡卫红瞅着像熊皮
,那么大张皮料子就搁在这晚上都不来住的宿舍里了?她也不怕丢了!
肖兰芹的床也刚刚铺好,她手忙脚乱的弄得并不算平整。蔡卫红看了一眼,心里想,要是单看外露的,这位做小汽车来的肖同学本应当是家境最好的,可现在瞧瞧她的被褥床帐,半新不旧的还比不过自己的……又跟那么大岁数的男人定亲,恐怕这姑娘身上的事复杂着呢。
蔡卫红一边忙自己的,一边仍旧坚持先前的想法:她还是离肖同学远一点吧。不过先前是因为她的打扮太出格,不光穿的时髦,还描眉画眼的将眉毛修那么细,蔡卫红看着别扭。现在想着远离,却是因为这姑娘身上简直处处矛盾:她穿着体面,但行李却简陋;她那个年长的未婚夫看着很体贴,可没动过一根手指头照顾照顾这姑娘;而最重要的是,蔡卫红偷眼瞄了下肖兰芹的屁.股,一个未婚的姑娘,屁.股可够大的。
她在职工药房这么多年,能偷师偷到自己考上了中医学院,自问眼力还是有的,但同寝的两个姑娘都有点奇怪,一个未婚像生了孩子似的大屁.股,另一个孩子两三岁大了却跟没生育过大姑娘似的。
此时乌年正给林星火挂帐子,他也是能耐,早就准备好了竹竿儿,方才就跟魏春兴的扁担一起放在架子车底下,这会儿三两下给林星火支起来一床厚纱做的绣狐狸崽的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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