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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儿,我是你阿娘。你再近前一步,不怕史书工笔么?”
怕?倘若害怕,他不会站在这里。
殿下根本不搭理她,不断前行,好似煞神临世,一柄长剑泼开凛凛寒光。刀锋过处脖颈翻飞,血浪泼天。血丝沾染衣袖,凝成暗红一片。
刀光亮如银龙,双目红如赤火。
这天地下,能够令他害怕的,早已护在羽翼之下,平顺安康。
初夏的暗夜,天穹光影如清辉。暗了,又亮了。
晨曦的第一缕微光升起,皇城已打扫得纤尘不染,东宫承恩殿,发出婴儿啼哭之声。
旦日既升,永曜人间。
今岁的殿试,因着先帝大丧从四月拖到七月中旬,若是往年这等时刻,早已经派官。
蒋四郎乃是新科状元,打马游街,洞房花烛,都赶在一块儿去了。他休假几日之后,上任翰林院的第一天,上峰给他个棘手的差事——
去到齐王府上送文书。
照理来说,微末小事哪里用得上状元郎出马,可今年不一样。陛下登基前,明德殿那场厮杀,众人不管是见过没见过,且都说得结结实实,陛下弑母上位,毫不顾孝道纲常。坊间那些个有模有样的传闻,泰半从齐王府上出来,是以这事儿落在蒋四身上。
齐王殿下正当年岁,养尊处优多年,矜贵高傲。
得见蒋四郎的第一眼,将他从头到脚打量,略带三分嫌弃说道:“状元郎游街那日,本王事务繁重,并未得见。而今才见状元郎风采,不愧是屏兰府蒋家的人。”
蒋四郎恭敬行礼,“不敢不敢,王爷风姿卓然,世所罕见。”
将文书递过去,齐王不接,“听说状元郎与夫人,在榆北城相识。本王久居京都,不曾见过榆北城的姑娘,状元郎得空,替本王解惑一二。”
打从蒋四的状元名头出来,他如何游学,如何同曹三娘子相识,又是如何情根深种,众说纷纭。蒋四每每听罢,只是笑笑,并不解释。左右到得如今地步,知晓他曾经拜在榆北燕王府的人,多多少少,无甚干系。
眼下齐王殿下说来,蒋四心中不悦。朝堂是朝堂,内宅是内宅,权势之间的往来,如何能够牵扯妇人。
“回禀王爷,微臣早年北地游学所见,不过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北地的先生学子,善笔墨不善丹青,两淮的先生学子,文风娟秀,内有乾坤……”
蒋四并不正面回复,转弯儿从各地文风,各处饮食讲究等说起。拉拉杂杂直说一个时辰有余。眼看残阳西下,齐王愠怒愈甚。末了,自然是不欢而散。
这夜,蒋四紧赶慢赶寻到王灿说话,“这事儿过几日肯定得闹起来,你有法子没有?”
王灿,新帝重臣,新朝晋升人物当中的佼佼者,位居户部侍郎。
“法子,早就有法子了,就这个,还用等到今天才来筹划?!哼!”王灿三角眼一眯,看向蒋四郎的目光,几多金光。
蒋四郎撇嘴,心道:忘了这厮,最喜欢的买卖便是干大事,越大越好。而今这件新朝头一笔买卖,不定有这人在背后拱火。是他着相了。
果然,第四日的大朝会上,御史台、礼部以及好些个宗室,出列启奏。
“自新元肇启,陛下承天命继大统,然太后之阙未补。昔汉文帝尊薄太后,宋仁宗奉李宸妃,皆彰明孝治以垂范天下。今陛下之母,久未得奉……恐寒天下臣民慕孝之心,损朝廷纲常之重。愿陛下仰思祖制,俯顺舆情,以定人心……”
起初的谏言不过是寻常之言,从封太后本身说起,然则三两人过去,全然变了样,竟然光明正大说起了明德殿的那夜。
“……今有皇贵妃李氏,以贤德闻于六宫。然自先帝大丧,竟称伤心过度,数月不见……今若果如坊间所传羁押生母,则是以子囚母,悖逆人伦!若青史有载“新帝幽禁生母”,则后世当如何评说?愿陛下解宫禁、明典章,以孝治天下,以正示万民!”
朝臣公然不忿,几人为皇贵妃,几人为孝道,几人为自己青史留名,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人心,藏在皮肉之下,那管得了他是笑颜如花,还是泪眼婆娑。
此番朝会的热闹,蒋四郎回家便同曹三妹妹说了。
三妹妹听得是泪水不止,哭哭啼啼,“你说说,彤彤的日子因何这样艰难,从前在榆北,多好啊。有臬台大人照看,夫人爱护,还有萧二哥哥那样的。彤彤虽说成了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可是这日子,倒是一脚一个险境,一脚一个窟窿。你说说,哎呀,你说话,我让你说话,你闭眼做什么?”
蒋四起身剪灯芯,烛火噼啪跳跃,“我在想,这样大的事,娘娘和陛下未必不知道。或许她们就想这样。”
“你糊涂了!陛下是个什么样的,我不知道,彤彤什么样,我最是知道。她脑子好使,鬼主意多,可人伦纲常,孝道天下,哪里是能胡来的。肯定不是这样。”
蒋四耐心道:“你想想,陛下早年在榆北,这两年方才入京。有个太子的名头,内里如何,咱们两个都知道。顺应天命如何,继承大统又如何,六部之内好些地方还握在齐王、晋王乃至几位相公手上。如今这样一件大事,该出手的,有所图的,必定不会袖手。要是这些个都进来了,就凭陛下当年在北地杀敌的手段,该是指哪儿打哪儿……”蒋四思索着说来,好似想到什么要紧之处,蓦地跳下床,“莫管我,你赶紧睡去,我去寻王侍郎说话。”
说着,蒋四脚步匆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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