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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一种近乎咆哮的愤怒,每一个字都在殿中回荡轰鸣。
“母后口口声声张家颜面,可知他们早已将张家的脸,将朕的脸,将母后的脸,都丢尽了!如今不是朕要打张家的脸,是张家那两个国舅爷,自己把脸伸到了国法铡刀之下!朕现在不是在惩治舅父,朕是在整肃朝纲,是在清理门户!”
这罪名下来,太后有些站不住,朱厚照的每一句话都像鞭子抽在她身上。她不是不懂,只是不愿懂,一直选择忽视。此刻被儿子毫不留情地撕开所有遮羞布,她感到一种彻骨的寒意和恐惧。
“朕叫母后去看卷宗,母后不看。朕与母后说道理,母后不听。”骂过后,朱厚照的声音里是疲惫和冰冷,“母后眼里,只有张家的列祖列宗,只有您自己的脸面。那朕呢?大明的列祖列宗呢?这朱家的天下和脸面,又该置于何地?!”
他挥袖,指向宫门方向,下了最后的逐客令:“母后请回吧。好生在慈宁宫颐养天年。前朝之事,舅父之罪,朕自有决断。国法昭昭,非朕一人之私意可改。”
这话已是彻底断绝了太后求情的任何可能,甚至暗示了她日后对朝政的干预也将被彻底隔绝。
张太后彻底僵在了原地。所有的泪水、哀求、愤怒,在儿子这番冰冷彻骨、句句关乎江山社稷的诘问下,都显得那么苍白可笑。她看着儿子决绝的背影,终于明白,眼前的皇帝不再是她顽皮叛逆的儿子,而是一个真正执掌生杀予夺大权的君王。
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了一声灰败的哽咽。她没有再看朱厚照一眼,像个被抽走了魂魄的木偶般,极其缓慢地转过身,一步一步,踉跄着挪出了西暖阁。那身影,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
殿门再次合上,将太后绝望的背影彻底隔绝在外。
殿内重归死寂,比之前更添几分冰冷的空茫。朱厚照挺直的脊背在烛光下投出僵硬的阴影,许久未曾动弹。空气中混合着熏香,变成一种令人窒息的苦涩。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空无一人的大殿,扫过方才太后站立的位置,最终落在地上,那里,方才太后踉跄时,遗落了一支不起眼的珠花,是来的匆忙,簪戴得不牢。
朱厚照走过去,弯腰拾起。那是一支很普通的金蕊珍珠簪,样式甚至有些过时,远不如她平日所戴的华丽。他认得这支簪子。张太后出生民间,是农家女,小时候,母亲常常戴着它,在春日里抱着他在御花园看海棠,轻声哼着柔软的江南小调。那时,舅舅们还只是偶尔入宫请安的年轻国舅,带着些拘谨和讨好,还有乡下人的土气,会给他带些宫外的泥人糖画。
指尖摩挲着冰凉圆润的珍珠,那些模糊而温暖的记忆碎片猝不及防地涌上心头,与方才母亲惨白绝望的面容,与卷宗上那些血淋淋的罪状猛烈地撞击在一起。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痉挛。
他猛地捂住嘴,剧烈地干呕起来,额角青筋暴起,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那股一直强压着的,混杂着愤怒、失望、被背叛感以及亲手斩断亲缘的剧痛,终于冲垮了他,化作生理性的强烈不适。
“呃……咳咳……”他撑住冰冷的御案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
哄人
一直守在殿外,心惊胆战的王敬听到里面不同寻常的动静,再也顾不得许多,猛地推门冲了进来,一见皇帝如此情状,吓得魂飞魄散。
“陛下!陛下您怎么了?!”王敬扑跪过去,手足无措,想扶又不敢贸然触碰。
朱厚照一把挥开他试图搀扶的手,另一只手仍死死按着胃部,□□,脸色在烛光下显得异常苍白,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他闭上眼,极力平复着翻腾的气血和翻涌的情绪。
良久,那阵剧烈的生理反应才慢慢平息下去。他直起身,依旧背对着王敬,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虚弱:“……朕没事。”
王敬跪在地上,看着皇帝微微颤抖的背影,他不敢多问,“陛下保重龙体啊,奴婢去传太医……”
“不必。”朱厚打断他,语气恢复了些许冷硬,“倒杯热茶来。”
“是,是。”王敬连忙爬起来,手脚麻利地斟了一杯温热的参茶,小心翼翼奉上。
朱厚照接过茶杯,指尖的温度透过瓷壁传来,稍稍驱散了一些体内的寒意。他慢慢饮着,温热的液体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舒缓。
殿内再次沉默下来。王敬垂手躬身侍立,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将杯中茶饮尽,朱厚照重重地将茶杯顿在御案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他深吸一口气,再抬眼时,方才那瞬间的失控仿佛只是幻觉。
“王敬。”
“奴婢在。”
“传朕旨意,”他的声音平稳而清晰,不带一丝波澜,“慈宁宫用度一如往常,务必让太后颐养天年。另,告诉江彬与闻溪……”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给朕盯紧诏狱和三法司。此案一应人犯,给朕撬开嘴,查到底!无论涉及到谁,无论查到何处,绝不姑息!若有谁敢在其中上下其手,徇私舞弊,或意图杀人灭口,朕准他们先斩后奏!”
“是!奴婢遵旨!”王敬心头一凛,深知这道旨意背后的血腥与决绝,连忙躬身领命,快步退出去传令。
朱厚照独自站在原地,良久,他缓缓摊开手掌,那枚珠花静静躺在掌心,在烛火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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