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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双手插在湿发中,许久没有说话。许是水汽氤氲,让这个本该自在活在父母庇护下的孩子,看着竟有了些成熟的颓废。她的声音死板无波:“怎么戒掉呢?我会做噩梦。便是醒了,发现自己在这种地方,也觉得活不下去。”
兰芷无言以对。女孩微垂首,面上一片死气,缓缓道:“或许那一天,我便该让你杀了我。”
房中一时只能听见汩汩流水声。许久,兰芷打破了静默。她开口了,却依旧只说了三个字:“戒掉它。”
这句话意外坚定,女孩不再出声。兰芷忽然行到女孩身旁,在靠近她的浴池岸边盘腿坐下:“曾经有一段时间,我也用过玉丹髓。”
女孩终是抬头,微微诧异看向兰芷。兰芷盯着浴池中晃动的水波,低声道:“失去家人后,我遇见了一位萧公子。他是中原人,待我很好,可他的许多朋友却容不得我。有位一直跟随他的老大夫,家人都被宇元人杀了,更是万般憎恨宇元人。那大夫假意和善待我,只道要为我治失眠噩梦,骗我用了玉丹髓。”
说到这,兰芷似是陷入了回忆,声音愈发低沉:“大夫说这东西是稀罕药物,萧公子也时常服用。而我的确也见过萧公子服用,因此深信不疑。我依照大夫的方子每晚熏香,足足有月余。期间果然夜夜好梦,只是身体却渐渐差了,萧公子这才发现了不对。”
“他素来待我温和,那次却不容商量逼我戒掉,派人搜走了我所有的玉丹髓,将我关在屋里。我心中其实也知晓他是为我好,可瘾症上来却控制不住,发狠骂他,威胁要杀他,又问为何偏偏他可以服用。而他任我打骂,还斥退了一众前来相护的手下,丢下了他的所有事务,就与我两人单独待在房中。”
“我真的差点杀了他……我不知道他为何会对我那般有信心,可是那一刀若是割得再深些,便可以当场要了他的命。他身患奇疾,每晚骨缝都会疼痛难忍,玉丹髓可以抑制他的痛楚,可便因我失去理智时愤然不平的一句话,他便再也没用过玉丹髓。”
“他陪我度过了最难熬的半个月时光。瘾症上来时,我缩在被子里,难受得发抖,他便环住被子抱住我,为我低低唱歌。”说到此,兰芷停顿了许久,轻轻唱了起来:“三月暮,花落更情浓。人去秋千闲挂月,马停杨柳倦嘶风。”
她低哑的歌声回荡在空空的浴室里,显得有些沧桑,却分外温暖。一曲终了,兰芷抬手,摸了摸女孩湿透的黑发,就如当初询问是否要杀了她一般,柔声道:“我不能夜夜抱着你,为你唱歌,但是今夜,却是可以的。”
女孩怔怔看她,眸中有情绪闪过。她似乎想摆出个嫌弃或是嘲讽的表情,可努力许久,却终是将头埋在兰芷腿上,痛哭失声。
这日清晨,兰芷是卯时中(6点)离开新凤院的。她与段凌相约半个时辰后在虎威卫相见,可她的衣服脏了,是以想先赶回宿舍换身新衣。怎料她回到女兵营,却见到段凌候在她门前。
几次见到此番场景,兰芷倒不再惊讶,只是无奈行上前。见四下无人注意,她低声道:“哥,这么大清早的,你怎么又特意跑一趟。”
段凌微微一笑:“你和杜怜雪都要双宿双飞了,我能不巴巴追来么?”
杜怜雪便是昨日的女孩。兰芷微窘,知道昨晚她的举动定是传入了段凌耳中。连女孩的姓名都查了出来,定是花了心思。她也不知段凌信不信她喜欢女人,遂试探问道:“哥哥好像不吃惊?”
段凌一勾嘴角:“我吃惊啊。”他停顿片刻,见到兰芷疑惑的眼神,这才接着道:“我吃惊你为与我撇清关系,竟会当众演戏,假借醉酒,说自己喜欢女人。”他暼兰芷一眼,意味深长道:“这么舍本算计着,阿芷莫不是想干什么捅破天的坏事情?”
被看穿了。兰芷一声轻咳:“哥哥多想了。”朝屋门行去。段凌也不纠缠,翩翩跟上,却是从袖中摸出了一个布老虎,递给兰芷:“新年礼物。”
小老虎随着段凌手腕的轻摇,在兰芷面前憨头憨脑晃了晃。兰芷眨眨眼,好奇接过,翻来覆去细看。出乎她意料,这老虎与寻常人家小孩的玩具没甚不同,甚至布料还是旧的,看着很有些年头。她嘴角微翘,将老虎收入袖中,口中道:“谢谢哥哥费心。我都没有为你准备礼物。”心中却暗想:送这种孩子的小物事给我,哥哥是还将我当成小孩么?
虽然这般想,但兰芷依旧觉得心情大好。她掏出钥匙开门,却听段凌道:“无事,这也不是我特意准备的。16年前那场宣誓后,我不是找人一起欺负过你么?说来我那时无法无天惯了,可那次回了家,心中却怎么也放不下,这才去街上买了些小玩意,打算找机会送给你。家人见了问我,我还理直气壮回答,自小讨好了纳兰王,将来长大了定是事半功倍。”
兰芷的动作顿住,扭头看向段凌。段凌就站在她身旁,见她看来,笑了笑:“可惜,后来一直没找到机会。现下才送给你,怕是也晚了。”
没有缘由的,兰芷忽然觉得这样的段凌很温柔。她自是不好意思将心中莫名的感受说出口,却是微微红了脸。她低头推开门,神情却是一变。
段凌立时觉察了不对。两人行入屋中,段凌方才开口问:“怎么了?”
兰芷不语,在门后蹲下,朝着门缝细看,片刻后站起,朝段凌道:“昨夜……有人进了我的屋。”
段凌便见到她手中多了两跟发丝,心中了然。很显然,兰芷警惕性甚高,每每出门,都会在门上系一根头发。现下头发丝断了,便说明有人趁她不在,偷偷进来过。
段凌皱起了眉:“虽然是大年,但虎威卫防守不松,应该是军营中人。”
兰芷点点头:“或许……便是昨晚跟踪我的人。”
段凌神色微变:“你昨晚还被人跟踪了?”
兰芷连忙道:“无事,她从军营跟出来我便发现了,她也没从我这听到什么秘密。”
段凌却沉了脸:“你都被身边人盯上了,这还叫‘无事’?”
对着这样的段凌,兰芷觉得有些心虚。她心知是自己之前感情用事,杀了那中原细作,方才惹来了麻烦,却也不能说什么,只得走开几步,在房中四下查探。
她在茶几边停了步,拿起了上面的茶壶。壶盖和壶身的花纹繁杂,兰芷却记得她出门时,茶壶盖与壶身并不是这般对应的,有人动过它。她拔下银质发簪,插去茶壶水中,片刻后拿出,便见到银簪泛了黑。
段凌一直在旁看着,此时已是一脸阴郁。他想起上回他跟踪兰芷时,曾经见到两位女兵,想是司扬派来的。而司扬的相好袁巧巧又善用毒……
段凌开口道:“你得罪了袁巧巧?还是得罪了司扬?”
兰芷自是知晓司扬对她的怀疑。只是袁巧巧……她摇摇头:“我不记得得罪过袁巧巧,司扬……这人性格沉稳谨慎,没来由的,应该不会给我下毒。”
段凌一声冷哼:“是不是这两人害你,一试便知。”他一掀衣摆,在桌边坐下,强压下眸中的寒意,朝兰芷道:“你去隔壁一趟,传她二人过来见我。”
☆、第21章下毒(二)
却说,司扬昨夜跟踪兰芷去了新凤院,眼见兰芷和女孩进了屋,可她伏在屋顶细听,却听不见丝毫声响。天空又开始飘雪,司扬冻得够呛,可既然已经来了一趟,她便想再耐心等等,不准兰芷一会出来了,她还能顺藤摸瓜查探一番。
可她等了又等,等了又等,直到大雪在屋顶积了厚厚一层,兰芷却依旧呆在屋中。司扬无奈,只得回了虎威卫。
到宿舍时已是寅时末(5点)。袁巧巧候了一夜,早就怒气冲天,司扬哄了许久,好容易浇熄了她的醋意,就听见有人敲门。她打开门,便见到兰芷站在门外。
袁巧巧又开始瞪司扬了。司扬一声轻咳:“兰芷,这么早。”她看虎视眈眈的袁巧巧一眼,还是顶住压力道了句:“新年好。”
兰芷也礼貌回应,复又道:“段大人请两位过去我房间坐坐。”
司扬便是一愣。她不料段凌这个时间会在兰芷宿舍,更不知道他找自己和袁巧巧为何。她看袁巧巧一眼,见袁巧巧眼中闪过一丝惊慌,心中立时有了不好预感。
可副使召见,她也无法推脱,只得与袁巧巧一并去了隔壁。
踏入兰芷的宿舍,入目便是一片水红。说来,这宿舍刚刚分给兰芷时,司扬还来过几次,可前些日子段凌帮兰芷整修了一番,现下再看,她却几乎要不认识了。
木板小床换成了雕花大床,床上挂着水红色的床帘,垫着水红色的被褥,铺着水红色的床单。这风格显然不是兰芷的喜好,可她还是顺从段凌默默使用。屋内添了方桌小榻交椅。方桌上是明亮的铜镜,以及各式各样的妆奁,装满了胭脂水粉首饰。司扬不曾见兰芷用过这些东西,可段凌依旧三天两头为她置办。这让司扬感觉有些古怪,就好像……段凌办事也不问过兰芷意见一般。
段凌此时坐在交椅中,佩剑置于一旁的茶几上。男人身着赭色劲装,衣摆下露出了水红色坐垫的一角,沉稳的暗红配着明媚的亮红,倒是分外喜庆。司扬不敢怠慢,躬身问礼。段凌摆摆手,示意两人坐下,嘴角一勾开口道:“兰芷,给客人看茶。”
兰芷便从茶几上捧了茶壶,为司扬和袁巧巧满上茶。段凌笑着盯住司扬:“请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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