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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被子一蒙,哽咽出声。
无缘无故的难过,无缘无故地哭,无缘无故地觉得自己很糟糕,我这样已经两月有余。
情绪来得像海潮一样凶,我突然发出一声绝望的尖叫,叫声引来了小枝和淑淑,余光中,她们两人惊慌失措地跑到我床前,按住我的肩膀,问我是不是做了噩梦。
是,此刻的我就像身处于最颠倒荒诞的梦魇之中,天地在眼前崩塌。
我死死咬着嘴唇,推开淑淑和小枝,强作镇定道:“我没事,只是刚刚看见了一只老鼠,吓到了罢了,你们出去吧,今晚我只想自己静一静。”
小枝犹豫,可淑淑却目露凝重之色,观察着我的神情道:“娘子,你生病了,情绪难以自主,让我和小枝陪着你可好?”
我摇头,抹掉脸上的泪痕:“不要,你们都出去,我只想一个人待着。”
小枝轻轻拉了拉淑淑的袖子。
淑淑挣扎了好一会儿,才道:“……好,我们就候在耳房里头,娘子有什么想要的只管叫我们便是。”
我嗯了一声,和缓地点了下头。
远方传来一声沉闷春雷,雨又下大了一些,沿着瓦片沥沥地滴在庭前。
我听见大雨中有人轻柔地呼唤我,唤我缨缨,缨缨。
我的母亲就去世在十几年前,同样的一个雨天里。
是她来接我了,对不对?
那一刻,我所有的理智烟消云散,从榻上轻手轻脚地起身,拉开窗户,走入了窗外的茫茫大雨中。
得益于自小偷溜出门积攒的经验,我轻车熟路地避开了巡逻的家丁侍卫,外面大雨倾盆,视野模糊,没有人注意到沈府西墙处,一道人影踩着角落里的箱笼,轻轻巧巧地纵身跃下了墙头。
一切好像回到了六岁那年,阿娘新死,我隔着帷幔见了她最后一眼,她脸色苍白,唇角带笑,好似只是睡着了一样。
哥哥告诉我,阿娘去了很远的地方,不会再回来了。
母亲离世后不久,阿爹被叫入了宫中,三日未归。
我拖过几只高高的胡凳,先是踩着它们爬上了树,然后跳出了院墙。
在那座阔大的宫廷中,我遇见了年少的李斯焱,可当时我尚不知他是我一切不幸的源头,只以为他是个被欺负的小可怜虫。
我帮了他,他却恩将仇报。
昔日的图景和眼前的所见逐渐重叠,我走在大雨里,任雨水将头发衣物打得湿透,很快身体就感受到了出奇的寒冷,衣物牢牢地贴着皮肤,额头却滚烫。
我不知该往何处去,只觉得远方的雨里有人在呼唤我,好像是阿爹又好像是阿娘,又或者只是年少时的自己。
我浑浑噩噩地走在街上,来往的贵人们只以为我是个沿街乞讨的疯婆子,马车溅起泥点,毫不留情地泼在我的衣摆上。
看见东市的旗帜,我才发现,原来我正在向南走。
手脚冰凉,四肢发软,我却如浑然不觉一样,跌跌撞撞地前进,向着心中某个既定的目的地走去。
那轻柔的呼唤犹在耳边,我小声地叫:“阿爹,阿娘。”
雨水滴落在嘴唇上,鼻端飘过淡淡的泥土味。
不知走了多久,面前一道矮墙拦住了我的去路。
墙下生了细细的春草,墙角刻着小时候和孟叙,上官兰一同做下的小标记。
身体再也支撑不住,轰然跌倒在雨中,可我却笑起来,身体如虾子一样屈起,安然地缩成一团。
我终于回家了,我那位于安邑坊一隅,狭小却温暖的家。
这段时日中,我精神状态极差,时常忘掉发生过的事,其中的一些细节,都是婶子在我走出阴霾之后才告诉我的。
女子在生产后大多会经历一些心灵上的苦痛压抑,往往难以得到抒解,严重者的症状就会像我这样,没日没夜地哭,不敢见人,动不动就想自行了断。
我对婶子道:“我真没想自行了断,只是那时候神思恍惚,觉得我娘在叫我回家而已。”
婶子反问:“你那还不叫自行了断?皇帝找到你时,你只剩了最后一口气,再晚来一刻,你怕是就真的要去见你娘了!”
我走后不久,小枝和淑淑进来递茶,突然发现我不在,窗户却大开,两人对视一眼,茶盏咣当落地。
先是沈府的人手倾巢而出,顶着大雨搜寻我的踪迹,然后是皇城禁军,最后是李斯焱亲至,所有人都以为我会往皇宫或者是出城的方向走,但却一无所获。
长安这么大,我会去哪里呢?
外面仍下着大雨,街上漫起积水,李斯焱一言不发,眼圈暗红,突然纵马驰向了安邑坊。
──因为他记得,孟叙前日刚回了孟府,而孟府正在安邑坊之中。
没人知道纵马而出的时候,他在想什么,无外乎两种可能,一种是待到他捉住了我,非要打断我的腿,让我再也不能出去私会竹马,另一种是,只要我还活着,他什么都可以容忍。
我觉得是后一种。
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在驰道边脏污的泥水中,看见了我蜷缩的身影。
那时的我脸颊坨红,双目紧闭,身上衣裙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他下马飞奔而来,前两步尚且平稳,可走到我身边时,他的双腿却止不住地颤抖起来,踉踉跄跄跪在厚厚的淤泥中,如失去支撑一样,抖着手把我抱在怀中。
玄色的袖角擦去我满头满脸的泥污,他的眼泪混在大雨里,温热地滑入我衣襟中。
我在泥水里泡了许久,泡得四肢冰凉,他抓着我的手,以为我当真狠心撒手人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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