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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附近医院的急诊室,如珍一句话也不说,医生将她切入掌缘二分之一深的伤口缝合时,他们都发现,那只弯曲的尾指再也无法拉直了。迷失的神经,迷失的爱情。如珍在吟诵春蚕到死丝方尽时,已为自己的爱情做了承诺和承担,她付出代价,但也使祥浩和她一起承担了这个代价。祥浩坐在急诊室冷硬的塑制椅上,心想着,如果她不挥开如珍的手,那片锐利的玻璃碎口该是落在哪里呢?不会造成她尾指神经的断裂吧?看见如珍面无表情对待那只僵屈的尾指,她心如刀割。祥春在如珍听不到的地方,趋近她的耳边严肃的问:「你为什么没在她受伤时就紧压住她的伤口?」祥浩顿时觉得如珍那只尾指的命运与她密不可分了,这个如珍所需承受的终身遗憾,过渡给她,也将伴随她一生。
到了凌晨时刻,他们回到家中了,如珍一直不肯睡觉,一张苍白的脸如槁木死灰,祥浩寸步不离。到阳光烈烈射窗而人,疲倦的如珍闭上双眼,祥浩问:「说原谅已太迟了吗?」
「原谅什么?」
「我若不挥手,你不会伤到神经的。」
「有你们在,我会一直活得很平安。是不是?」如珍如释重负般的把身子沉到被单下,她真正的闭上眼睛,在阳光的温热里睡去。「就当是赎罪。」在睡去之前,在风干的泪痕下,她没有目的的,不企求回应的,轻轻说出了这句话。
祥浩拿起吉他,来到客厅,祥春坐在那儿假寐,她问他:「不去上班吗?」
祥春的眼里透出几许无奈,祥浩心想,原来是两个痴情的人呢,她问:「你能照顾她吗?」
「告诉她,不要再为了感情的事这么儍,今天爱一个,明天爱一个,这世界上可爱的人很多,失去了今天这个,一条命赔上了,就错失了明天的那个。」
「你怎不去告诉她?」
祥春静默。祥浩提着吉他走到门口。祥春问:「你去那里?」
「我代班,唱早场。」
她走出来,在皤皤阳光下,再两天就要开学了,而如珍失去了她的尾指,她不知道为什么如珍爱炮口可以爱到以命相许。她不禁想起晋思,她下定决心将他从自己的生活中驱除时,只是从他的公寓走出来,倒没有像如珍蛰伏安静了两个月,像火山爆发般的采取了难以收拾的行动。是她爱晋思爱得不够吗?如珍曾说,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她用行动执行她对爱的认知。祥浩但觉生活中失去了什么,日子索然无味,现在,她走向演唱的地方,在那儿,她可以试图用歌声发泄失去了爱情后的惶惑不安。
19
开学之后,祥浩感到校园环境看似没变,但他们的实质生活却都在改变中。校园和她当初进来一样,到处是活动海报,活动中心前摆满了社团招生的摊位,新人以好奇的面孔对校园的一切左顾右盼。现在她大二了,是一个自由的人,不属于任何社团,不再因为爱慕谁而勉强进入社团。晋思因为读商学院的关系,大三迁到城区部上课,校园里没有晋思,感觉萧条不少,在大一的一年里,她经历了苦恋的煎熬和独立自主的奔波,和读中学时的平静比起来,好像经过了几个人生似的。而今,苦恋既已告结,她把心思放在学业和演唱上。
她不再接家教,餐厅演唱的收入,足够她过优渥的学生生涯。「星坊」老板说:「你能唱又有外貌,不要轻易放弃驻唱的机会。」他在「星坊」替她加了两节,原来的「木棉」因要转车,她为了省下通车的时间,只维持一个演唱时段。这两家餐厅已经占满了她课余的时间。深夜时,抱着吉他走在小镇街上虽孤寂,但心中有歌声相伴,又能增加经济收入,她觉到了日子丰实的一面。
梁铭已经大四,为了准备考研究所,常常到台北的几所大学听课,一方面了解各校的师资阵容,一方面了解研究重点。他对登山社深厚的感情,使他虽退下社长身份,仍时常在那里流连。梁铭第一次到台北听课时,顺道去「木棉」听她唱歌,等她下了时段,陪她回淡水。他们搭火车,在关渡平原和淡水河并行,车行如风,水流不回,日子缓中带急,像那条火车线仅余的岁月。有一天,这条老旧的轨道终将成为历史的片段,成为一笔待追忆的文字资料,留在那些曾经在它的载运下奔向目的地的人的回忆里,直到这些人消失在世界的角落,消失在时间的流程里。就像她和梁铭坐在车里,也将成为过去,也许在回忆里留一辈子,也许很快被遗忘。
梁铭问她:「你这样会不会太累?还有时间照顾功课吗?」关怀的声音,和那河上的微风一样温柔,在火车的行进间,与时间一样可以成为永恒的注记。而她不知道如何去对待他的温柔,她心里也有丝感动,但那属于感性的部分往往被她用理性的思维掩饰。
她说,人要经过许多尝试和历练才能够真正了解最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为演唱奔波虽然疲累,但这是一种生活方式,她不想把自己局限在校园里,她受的教育很正统,无非是学生应专心课业,但她不要再受这既有的思维左右,她要了解自己可以如何过生活,可以到达什么样的极限。
梁铭静静的看着她,眼睛不曾一刻稍离,那是一种欣赏的眼神和隐忍的痛苦,祥浩往往移开视线,去看淡水河上的一片苍茫。观音山仍旧在那儿,总是在那儿,不曾稍动,任人世改变了,或巨大或幽微,任有些人失去了爱情,得到了爱情,它总在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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