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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沛顿时感到头皮紧缩。这显然是他最不想听到的话题。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以人们会不会提起这个话题来判断他们是否对自己怀有恶意。
“你可别小看结婚,有时候,婚姻对艺术家是一种新的刺激,生活状态改变了,作品没准儿也能跟着有些改变呢。”宋禹一副为他指点迷津的样子,“怎么样,你感觉到这种变化了吗?”
“我已经离婚了。”林沛说。
“噢……”宋禹略显尴尬,随即对那个拍卖行老板说,“你看看,艺术家就是比我们洒脱吧?想结就结,想离就离。”
拍卖行老板望着林沛,微微一笑:“还是你轻松啊,换了我们,可就要伤筋动骨喽。”
“岂止?半条命都没啦。”花白头发的男人说。
他们都笑了起来。笑完以后,出现了短暂的冷场。三个人低下头,默默地抽着雪茄。隔了一会儿,宋禹说:“林沛啊,好久不见,真挺想跟你好好聊聊的。不过我们这里还有点事情要谈,你看——”他看着宋禹,有点没反应过来,随即连忙站了起来。就在上一秒,他心里还抱着那一丝希望,相信宋禹是想要修复他们之间的友谊的。所以就算话不投机,甚至话题令人难堪,他都忍耐着。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宋禹竟然能那么直率地让他走开,让他猝不及防,连一句轻松一点、让自己显得无所谓的话都说不出来。
“多玩一会儿啊,零点的时候他们要放烟花,特别大的那种。”宋禹在他的背后说。
酒杯落在茶几上了。他其实没忘,可他连把它拿起来的时间都不想耽搁,就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那个房间。
他驱着那双短小的拖鞋回到客厅。那儿的客人好像比刚才更多了。用人端着热腾腾的烤鸡肉串从厨房出来,他不得不避让到墙边让她过去。她走了,他还站在墙边发呆。他回想着先前宋禹的表情,越来越肯定他早就知道自己离婚了,却故意要让他自己讲出来。可他还是想不通,难道宋禹打了两通电话邀请他来,就是为了看一眼他现在到底有多落魄吗?把他当成个小丑似的戏耍两下子,然后就叫他从眼前滚蛋,有钱人现在已经无聊到这种程度了吗,要拿这个来当娱乐?
而他竟然还以为宋禹良心发现,要向他道歉,这是多么荒唐的想法啊,他为自己的天真感到无地自容。那间雪茄房里不断迸发出笑声。
他觉得他们都是在笑他呢。他的手脚一阵阵发冷。他得走了,喝一点热的东西就走。他回到长桌前,重新倒了一杯果酒,蹙着眉头喝了一大口。
有人在身后拍了拍他。
他回过头去,是颂夏。她正冲着他笑:“嘿。”
她穿着芋紫色的紧身连衣裙,长鬈发在脑后挽成蓬松的发髻。饱满发光的额头,一丝不苟的眼线。五年没见,她身上的每一处都在竭力向他证明她非但没有老,而且更美了。
“我饿死了,你饿吗?”她对他皱皱鼻子,“拿点东西一起进去吃怎么样?”
他恍惚地望着她。她是如此亲切,他竟然有点感动。他再次想起茴香的梦,那则关于失而复得的启示。
颂夏带着他穿过廊道,拐进一扇虚掩的门。那个房间是喝茶和休息的地方,比较私密,连通着卧室。很安静,只有两个中年女人坐在桌边喝茶聊天。他们在角落里的沙发上坐下来。沙发软得超乎想象,身体完全陷了进去,两个人都吓了一跳,他手里的酒差点儿溅到她的身上。她咯咯笑了起来。
他记得从前好像有过类似的情景:他们并排坐在沙发上吃东西。
她在他的旁边笑,当然那时候她还没有这一口白得令人眩晕的牙齿。
应该是在他家。但那段时间他搬过好几次家,具体是哪个家,他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他们短暂地交往过,或者说他们上过一阵子的床——他不知道哪种说法更合适。自始至终,好像谁都没有想要和对方一起生活下去的意思。至少他没有想过。可是为什么呢?他忘记了。在他的记忆里,她是个有点咋咋呼呼的姑娘,刚从学校毕业不久,在一间画廊工作。因为工作的关系认识,没见几次就上了床。此后他们不定期地碰面,通常是在她下班之后,一起吃晚饭,然后去他家做爱。和她做爱的感觉是怎样的?此刻他坐在她旁边努力地回想着(这应该算是对她现在的魅力的一种肯定吧)。那时候她比现在胖,脸上有一些青春痘,眼线画得没有现在这么流畅。
那样的关系持续了几个月。后来再约她,她总是说忙,这样两三回,他就没有再打过电话。那以后他偶尔能听到她的消息:跳槽去了另外一家画廊,与那里的老板传出绯闻,没过多久又离开了。再后来的事就不知道了,对此他也丝毫没有好奇心。在交往过的女性里,她属于没有留下任何印迹的那一种。年轻的时候他觉得太平淡,现在才意识到很好。至少她不会带来任何伤害。
最终,他还是没想起任何和她做爱的细节。他放弃了。这反倒令她显得更神秘。时而神秘,时而亲切,情感的单摆小球在二者之间荡来荡去,拨弄着他的心。他不时抬起眼睛,悄悄地望着她。她的侧脸很好看,一粒小珍珠在耳垂上发散出靡靡的光。他觉得这个夜晚正在变得好起来。
“我不知道你会来,”他说,犹豫着是否要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宋禹今天早上给我打电话……”
“是我让他叫你来的。”颂夏说。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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