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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妍说,好啊,我家里有酒。邻居问,你男朋友呢?许妍说,分手啦。邻居说,遗憾。对了,什么时候能尝尝你做的饭,经常在走廊里闻见,特别香。许妍说,也可能是外卖。邻居说,不是,周围所有的外卖我都吃过。许妍问,你没有女朋友吗?邻居说,我喜欢的都不喜欢我。许妍说,你肯定有很多怪癖。邻居想了想,喜欢在浴缸里泡澡的时候吃橙子算吗?
雨下大了,他们跑起来。许妍踩到一个大水洼,雨水溅了一身。
她笑起来。来到屋檐底下,邻居抖了抖身上的雨水,转过头来问,对了,你的表姐怎么样了?她的孩子好吗?许妍不笑了,望着他。
他说,有天晚上我下来遛狗,拿着手电乱扫,结果忽然在灌木丛边看到一个女人,躺在那里跟死了似的。我刚想喊保安,她睁开了眼睛,说没事,我只是晕倒了。我想扶她起来,但她说想再躺一会儿。
我也不好意思丢下她,就坐在旁边,陪她聊了一会儿天。许妍问,她都说什么了?邻居说,忘了……哦对,她说,我肚子里的小家伙好像很喜欢北京,不想离开这儿,我就跟他说,你很快会回来的,你以后会在这里长大的……嗯,你表姐还说,到时候别忘了带我的狗和她玩……
许妍哭起来。乔琳从未说过要把孩子托付给她。然而她却知道孩子会来北京的,大概是笃信自己和许妍之间的感情,并且因为她了解许妍是什么样的人,也许比许妍自己更了解,那颗在掩饰和伪装中裹缠了太多层、连自己都无法看清的心。
许妍看向天空,好让眼泪慢点掉下来。她点点头说,孩子很快会来的,跟你的狗一起玩……
邻居说,狗死了啊,我今晚要去埋它……
许妍喃喃地说,你不知道那孩子有多乖,一点都不吵,你一逗她,她就咯咯笑个不停,是个女孩,很漂亮,眼睛圆圆的,穿着白裙子,像个小公主……
邻居说,哦,那我再养一条狗吧……
雨声淹没了他的话。许妍站在屋檐底下,静静听着外面的雨。她不知道能否照顾好孩子,以后会不会为了前途想要抛弃她。她对自己完全没有把握。可是此刻,她能感觉到手心里的那股热量。有些改变正在她的身上发生,她的耐心比过去多了不少。也许,她想,现在她有机会做另外一个人了。
沼泽
那女孩身上有一种悲剧性的东西。她席地坐在路边摆摊,卖着一些廉价的首饰。霉绿色的长裙,外面裹着栗红色的大披肩,头发上缀满了银饰和铃铛,一副浪迹天涯的打扮。首饰都是她自己做的,密匝匝地放在四方形的赭黄色毯子上。有一条系着红色项圈的土狗趴在旁边,啃着一个硬邦邦的肉包子。已经接近傍晚,太阳还是明晃晃的,她叼着一支烟,捻起蜡线穿过一颗琉璃珠。
那条街是大理最繁华的地方,开满了餐厅、咖啡馆和酒吧。路边有卖唱和给人画肖像的流浪艺人,还有许多像她那样摆摊的年轻孩子。可是她很不同。第一次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美惠就用那双研读莎士比亚戏剧的眼睛捕捉到了她身上的悲剧性。那种悲剧性与境遇无关,也不涉及命运。
那天是除夕。街上都是游客。卖纪念品的商店挤满了人,咖啡馆的露天座找不到任何空位。小广场上,戴白族头饰的导游对着喇叭大喊,召集走散的团员。美惠被人群推搡着走了好几条街,终于看到一个僻静的巷子,就拐了进去。巷子深处有一座天主教堂,典型的白族建筑,雕花的飞檐,层叠的瓦片,矗立在上面的十字架显得很突兀。
院子里很静,礼堂的门关着,美惠在门口的台阶上坐下来。她开始觉得这时候到大理来,可能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现在只有等天色暗下来,街上的人应该会少一些。她摘下太阳眼镜,适应着强烈的日光。
茶色镜片上映出她的脸。高颧骨、深凹的大眼、薄而分明的嘴唇,一副冷硬的面孔。应该化一点妆,她知道,那样会让自己看上去温柔一点。一个月前,她刚过完40岁的生日,那之后她连镜子都没有好好照过。她知道自己这两年老得很快。
过了一会儿,背后的门打开了,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男人走出来。他说他是这里的牧师。
“你是不是有什么需要祷告的事?”
“不,没有。”她站起身来。
“我们这里也有客栈,房间很干净。”牧师说。
美惠摇了摇头,匆忙地离开了。从前在英国的时候,她信过上帝,把每日的祈祷当作一种预防疾病的维生素,最终却发现并无用处。
美惠选了一家做江浙菜的餐馆吃年夜饭。餐馆非常小,只有三张桌子,花瓶里插着马蹄莲,白色吊灯投下暖橘色的光。老板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菜也是她自己烧的,戴着套袖,白色围裙看起来很干净。美惠点了面筋塞肉、红烧带鱼和冬菇菜心,还要了一壶黄酒。她往酒里加了两颗话梅,慢慢地喝着。外面开始响起鞭炮声,窗户被火光照亮,像一只瞪大的眼睛。酒精在体内散开,她感觉胃里很温暖。
邻桌是一对年轻的夫妇,带着一个小男孩。小男孩七八岁,用筷子敲着碗沿,嘴巴里发出各种怪声。他的存在令美惠稍微有些不安。
果然,男孩吃了一会儿,就从座位上跳下来,在屋子里四处转悠。然后他走过来,站在桌子前面盯着美惠。他那种鄙夷的眼神一下刺痛了她。美惠放下筷子。
“走开!”她低声对男孩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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