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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当蒋原从后面抱住她的时候,她的内心很安静。当时,她正跪在地上换唱片。他那双褐色的大手从后面伸过来,把她箍得很紧。
他没有动,好像在等着什么东西融化。
阳光从半掩的窗帘照进来,落在墙角的矮脚柜上,那是从以前的家里搬来的,她总是不自觉地把目光落在上面。矮脚柜有记忆吗?它会记得那次她和庄赫谈话的时候也这样盯着它吗?
“我很后悔,”庄赫说,“当初不该让你待在家里不上班,你才会变成现在这样。吹吹尺八,学学茶道,看看书和展览,你以为这就是生活了吗?你根本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你的生活都是假的。”
她绞着手指头,盯着矮脚柜。有一只把手生锈了,她竟然从来没发现,在阳光下特别明显,铁锈像密密麻麻的虫卵。一切都是他的错,庄赫是这么说的,而她是无辜的,就像一棵因为修剪坏了而被主人丢弃的植物。一棵植物还能做点什么呢?庄赫搬走后的那个下午,她卸掉了矮脚柜上的把手。
蒋原做爱的方式有些粗暴。他按住她的手腕,像是把她钉在十字架上,他似乎很欣赏这个受难的姿势。在太过激烈的撞击中,她听到自己骨头碎了的声音。到了溃泻的时候,他的凶猛退去,如同现了原形,露出一种慌张的温柔。他发觉她在看着自己,就用枕头盖住了她的脸。
蒋原抽着烟,坐在十九层的窗台上往外看。逆着光,他的裸体看起来像个少年,有山野的气息。她不记得看到过这么年轻的男人的身体。虽然刚和庄赫在一起的时候,他还不到二十岁,但他很少完全暴露自己的身体,也许是不太自信。可是在顾晨面前,却好像没有这个问题。
她坐到蒋原的旁边。他给她点了一支烟。天已经完全黑了。窗外是林立的高楼,闪着晃眼的霓虹灯,斑斓的车河在高架桥上流动。
“我妹妹,就是上个月来的那个妹妹,”蒋原说,“她一下火车就对我说,哪里是北京的中心,带她去看北京的中心。我带她去了天安门、故宫还有鼓楼,但她走的时候还是有点失望。现在想想,应该把她带到这样一个窗台边,指一指下面,看,这就是北京的中心。”他吐了一口烟,“早认识你就好了。”
她把烟灰缸拿过来:“为什么走近我?”
“我告诉过你啊,第一次见就说了。”
“嗯?”
他指了指她手中的烟:“我循着火光而来。”
他笑起来,拉起她的手:“床很舒服。我想睡一会儿,可以吗?昨晚基本没睡。”
他们躺下来。他用她的手臂环住自己,屈起腿蜷缩在她的怀里。
她闭了一会儿眼睛,就要有一点睡意的时候电话响了。她抽出手臂,跳下床,飞快地拿起听筒。这种惊慌里多少有点表演的成分,她当然没有忘记她那个亲密无间的情敌,也想过要拔掉电话线。但她没有那么做。
“今晚你得陪我喝一点。”顾晨哀求道。
“好,等一会儿。”她扭过头去看了一眼,蒋原没有动,仍旧睡得很熟。
“现在,就现在!”顾晨嚷着。但她没再追究,很快就陷入了夹杂着回忆的倾诉里。在车里做爱这一段,周沫听过很多回了,也许不是同一段,就算是也无所谓,她不介意。她一边听,一边重温先前的激情,并且不自觉地开始做对比。莽撞和粗暴显然更具有生命力。但这不是最重要的,她想,重要的是我的身体此刻是热的,皮肤在发烫,我能感觉到它的存在。
顾晨开始哭了。她已经听不见周沫说话了。周沫没有挂,她把听筒搁在窗台上,然后回到床上,拉起蒋原的手臂,钻进他的怀里。蒋原动了几下,睁开了眼睛。
“睡得好吗?”她问。
“好。还做了梦。”
“梦见什么了?”
“记不清了,好像是我们俩在一个ktv包房里玩色子。”
“玩色子?谁赢了?”
“忘了,我光记得我在想怎么能把你拉得离我近一点。”他低下头吻了她,“嗯,现在这个距离不错。”
她用冰箱里剩的东西做了简单的晚饭,想等吃完以后把他送走。
她不打算留他过夜,一想到他穿着拖鞋和浴袍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或是站在盥洗池前刮胡子,她就感到怪诞。但蒋原没有要走的意思,吃完饭,他提议看一张影碟,然后又自告奋勇地给猫洗澡。他不断找到新的借口,推迟着离开的时间。直到他们发现外面又下起雪来。
“有酒吗?这种天气应该喝点酒。”蒋原趴在窗台上,扭过头来。
“那等会儿怎么开车送你?”
“我可以打车,或者等酒劲过了。”
“后半夜吗?”她笑起来。
“喝一点吧。”他哀求道。
周沫开了一瓶红酒,换了一张比较欢快的唱片。蒋原的酒量不好,很快有些醉了。
“离我近一点儿。”他把她拉过来,开始吻她。他们吻了整整一首歌。
“谢谢,”他说,“嗯,我得谢谢你,我来北京好几年了,今天是最开心的一天。这儿很温暖,就像在家里,我可以把这里当成家吗?对不起,我可能有点一厢情愿了……”他低下头,喝光了杯子里的酒。
她有点无措,只是握住了他的手。
“这种感觉特别好,”他说,“你知道吗,特别好……”
喝了酒之后,蒋原睡得很沉。周沫躺在旁边,想了很多事。她想要是杜川知道他们睡在一张床上,会是什么反应。又想要是以后都不再见面,蒋原会不会很难过。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睡着了。可是没有多久,就被他摇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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