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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是君侯在刻意刁难。
闻霄几乎觉得,是自己一言之错酿成这个结果。
眼下她手头忙完一阵,偷个闲在自己院子的棚里,给白鹿梳毛。
自从寒山回来后,这头白鹿被牧州属官一同送来,君侯准许她养在院子里。
白鹿倒是好养活,与寻常的鹿没什么区别,只不过明明是雄鹿,却没生出鹿角,令闻霄忍不住怀疑,它是不是受过什么伤。故而闻霄给它梳毛时候手上动作也温柔许多,是一点点捋下去,偶尔还会圈主它的脖子,用脸和它贴在一起,表示亲昵。日子久了,白鹿也认识了她,真的和她亲近许多。
闻霄一边替它梳毛,一边叹了口气。
兰和豫从她身后一路小跑进来,闻霄连忙护住白鹿,生怕惊吓到它,“怎么了?风风火火的。”
兰和豫急切道:“宋袖被下狱了!”
下狱一词对于刚出狱不久的闻霄尚且敏感,闻霄踉跄了下,手里的梳子差点没握稳,“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会这样?”
兰和豫道:“就在刚刚,现在估计已经去铸铜司拿人了。”
闻霄心彻底悬起。
她是待过圜狱的,再坚韧的人,也能被里面无边的黑暗折磨到崩溃。
闻霄一把握住兰和豫的手,手劲也不受自己控制,像是拿那双纤细的手当作心理慰藉,慌乱追问道:“他下得哪个狱?是圜狱吗?”
兰和豫秉持她一贯的冷静,缓缓道:“那倒不至于,只是将他软禁在大风宫的囚牢里了。”
闻霄长舒一口气。
大风宫的囚牢是个软牢,顶多是限制人行动,实则好吃好喝供着,万不会受什么折磨。想来也是,宋袖天赋异禀,是难得的才俊,云车又刚开始修建,他作为铸铜司的御事是万不能出什么意外的。
想至此,闻霄道:“咱们去找君侯求情有用吗?”
兰和豫却道:“小霄,这次怕是求情也不好使了。”
“怎么回事?”
“铸铜司自己用斧钺刀剑堆成了一圈,把自己给围起来了。看这势头,像是要跟咱们大风宫势不两立的意思。”
风锁玉都(九)
午时的钟声回荡在市坊间,本该分外热闹的集市,今日格外冷清,被一片愁云笼罩着。
一个老人正蹲在店铺门前,手里握着锤子敲打着。他身形佝偻瘦小,面如土色,又一身邋遢,几乎要和黄土地融为一体。路过的人走路心不在焉,失魂落魄间无意中一脚踢到了他身上。
老人痛呼一声,瞅了一眼来人,马上缩起脖子继续干自己的活。
闻霄愣了下,叹了口气开口道:“弄疼你了吗?对不起,是我走路跑神了。”
老人不敢抬头,慌乱挥了几下手,甚至不敢让闻霄看到自己的正脸。他的血管突起,像是大树的根脉盘踞在枯瘦手臂上。这正是辛苦的血脉,不仅这个老人会辛苦,继承了他血脉的子女也会辛苦。代代相传,奴籍就像是恶诅,永远不会离开。而在这座城里,他这样辛苦的人,才是多数。
可以让他们不辛苦吗?若是他们不辛苦,辛苦的事就要闻霄他们这群士人去做,士人自然不愿意如此辛苦。辛苦是一道无形的墙,将双方隔开,谁都不能理解谁。
老人害怕闻霄理所当然,最近人祭闹得沸沸扬扬,隔三岔五就会有一批带着镣铐的犯人走过街坊,人们看着胆战心惊,闻霄这样衣冠体面的人,比阎王爷还要灵验。
闻霄又长叹一声,继续往前走。
自从宋袖入软牢,她就一直处于失魂落魄的状态。可她绞尽脑汁,除了求君侯,真没有其他转圜的余地,于是在和君侯进行一番扯皮后,她带着一份名册来到了软禁宋袖的宫室。
君侯唯一赦免宋袖的条件——铸铜司补齐人祭数目,同时撤掉他们用兵刃围起的“城墙”。
宫室有池,里面有几尾红鲤。
闻霄见到宋袖的时候,他正松懒地喂鱼,颇具风流之态。宋袖并未束发,薄衫挂在身上,坦露出一片胸膛,赤裸双足,卧在池边,有下没一下地撒着鱼食。时不时他修长的手指划过水面,指尖立刻沾上水珠。
倘若路人踏足看到这一幕,定会为这美男子的悠闲之态驻足欣赏一段时间。
闻霄说明来意,宋袖拒绝的十分干脆,这让闻霄气不打一处来。
“宋袖,我拜托你看看局面,你若是不同意这个名册,什么宋氏姐弟的美谈,什么你未来的仕途,都是空话了。”
宋袖倒是乐得清闲,“这些日子没得忙,我觉得挺舒服的。”
闻霄干脆一甩袖子,坐到宋袖身边,赌气道:“本就是你们铸铜司私自围墙,真要罚你们,也没什么好说的。这么大个玉津,除了大风宫,谁敢围墙啊,你们想干嘛,造城中之城吗?你们要造反吗?”
宋袖冷笑一声,“闻大人多想了,我们无意造反。”
“你冲我阴阳怪气做什么?我也是想捞你出来。你不就是心疼你那些技艺好的师傅吗?干脆咱们挑些技艺不精湛的、喜欢工作摸鱼的苦工,把你的老师傅们留下来,行不行?”
这话闻霄自己都不信,铸铜司的奴隶苦工,哪个敢偷懒出差错,都是要被鞭笞的。
宋袖没说话,紧闭薄唇,目光冰冷地望着闻霄。风吹过池面,掀起阵阵涟漪,在这目光的加持下,也掀起闻霄一身鸡皮疙瘩。
闻霄艰难吞咽了下,“你所说的保留铸铜技艺,只是个幌子,是吗?”
宋袖仍是不说话,目光比风还要凉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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