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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使瞧她愁眉苦脸的,还要再劝,栖筠却腾地站起来,走到角落里那只螺钿方柜前,将藏在最深处的那只箱奁搬出来,在里头翻拣了半日,找出来一只如意纹的白玉方盒。
砚台放进去,严丝合缝,宛如天成,她眉间的愁绪淡了不少。
外头忽地“嗒”的一声响,似有什么物什落地。
她透过窗棂往外看去,连日淅淅沥沥,隔着绢纸,窗外一片雾蒙蒙的,什么都看不真切。
见里边儿半晌没有动静,外头又响起了一声口哨声,短促而不成韵调,甚至还颇有些尖锐。
音律差成这样的,也只有那位混世魔王了。
栖筠失笑,女使也跟着笑:“想必是裴家二郎又过来找姑娘了。”
栖筠将方盒搁下,起身行至窗前,推开支摘窗,瞧见窗沿上躺着一枝结着新鲜青梅的树枝,被雨濯洗后的枝叶尚还湿漉漉的,愈显苍翠欲滴,不由笑了一下,对着空无一人的墙头道:“姐姐不在,进来吧。”
须臾,墙头后便冒出了一个脑袋,裴让跨过墙头,利落地往院中一跳,落地的姿势矫健而稳当,显然是常客了。
但往日天晴时并不曾留意,今日雨绵绵的方知糟糕。墙根处栽种的芭蕉繁盛而茂密,宽大的扇叶上兜着的雨水跳珠般地泼了他一身,靛蓝色的圆领罗袍洇湿了一片。
裴让原地跳了两下,将早被他踩秃的花圃又踩实了三分,活像只上蹿下跳的猴子。
栖筠掩袖轻笑了一声,等离开窗前,瞧不见他那糗样了,又“噗嗤”笑出声来,经雨跟在后头伺候,亦悄悄将唇抿紧了些。
经雨方将帘子打起,裴让便已到了门口。少年个头蹿得高,她踮脚也显得吃力,他亦不计较,自个儿将门帘托高三寸,目不斜视地往栖筠这边走来,笑着问:“今日赋闲,不用去学堂,在家做什么呢?”
栖筠将那支青梅放在案上,转身将女使奉上来的热茶递给他,让趁热喝,才说:“先前给杜先生制了一方砚,不过忙着为母亲抄写经书便耽误了些功夫,还有些琐碎工序没完成,今日得闲刚好一并了了。”
裴让趁机去瞧她的手,葱白流玉的十指尖红了一片,想来刚完工不久,左手食指还缠着麻布,显然受了伤。
“贺礼?”裴让瞧着桌上的凿刀和蜂蜡,撇嘴道,“倒也不必这么费心。送个别的便罢了,制砚多费工夫,又伤手。”
栖筠将女使呈上来的手巾递给他,裴让不明所以,她只好指了指他身前处的一片濡湿:“擦擦。”
他伸出来的手突然顿住,栖筠抬眼去瞧他,见他不自然地扭开头,诧异道:“怎么了?”
裴让不说话,气鼓鼓地掸开手巾在圆袍上随意拍打了两下,不肯看她。
栖筠会过意来,同女使道:“还不快把熏笼拿开,给裴二郎挪个位置好面壁,看不出来人家害臊了么?”
裴让扭头瞪她:“谁害臊了?”
栖筠只顾掩着帕子笑。
外袍浸了水,逐渐发起寒来,裴让将杌子一蹦一蹦地挪到炭盆前,将手巾对叠抻成长条,在左手掌心里随意拍打起来,忿忿道:“你那两株芭蕉长得不是地方,早晚给你拔了。”
还不自在呢。
少年人脾性真是大,好面子这毛病是死活改不了了。
“弄湿衣裳便要迁怒我这两株芭蕉,我可没叫你来。”栖筠取笑道。
不请自来是事实。
裴让语塞。
栖筠执起竹篾,在炭盆中轻拨了两下,瞧着火势旺了些,催促道:“好生烤烤,小心着凉。”
“给我瞧瞧。”裴让盯着她受伤的食指。
“什么?”栖筠一头雾水。
“你新制的砚。”
栖筠“噢”了一声:“经雨,拿一下。”
裴让自女使手中接过这只白玉方匣,打开来翻看了片刻。四四方方的端砚,材质甚好,是近年文人中时兴的款式,虽缺了些个性,却很契合杜老先生平素的板正。
更难得的是制砚人的巧思,砚身上刻了一株修竹,以凿刀雕刻出嶙峋的风骨,却并不细致工笔,反倒是写意出三分风流。
“怎么不给我也做一个?”
栖筠眼睛微微瞪大:“你需要用砚?”
裴让脸色微僵,是了,全书院最不爱读书的人非他莫属,先生布置的课业几乎都没按时完成过。
他本是随口一问,但此刻为了找补,也必得多说句什么了。他只好又将那砚仔细端详了半刻,半晌方叫他揪到了小辫子:“这不是你刚进书院那年,我送你的那方砚么?”
一时高兴,倒忘了这茬了,栖筠稍稍侧头避过,面色尴尬。
见裴让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她只好回视他,同他商量:“给你也做一个?”
裴让惊喜:“真的?可不许耍赖。”瞧见她歪着脑袋瞧自个儿,又唧唧歪歪地保证,“你给我做的,我便好生用。”
末了又觉得说这话怪臊的,便撺掇她:“去瞧瞧杜老先生,去么?”
“老先生明日才寿辰呢,今日去做什么?”
“明儿人多,何苦来哉?不如趁今日人少打秋风去。”见她不肯,裴让一把抓过她的左手,另一只手捞了那方砚便跑。
栖筠被他拽得踉踉跄跄的,只来得及回头叮嘱女使:“经雨,看着点儿火。”
裴让拽着她穿过游廊,瞧见门上的小子正东张西望,赶紧拉着她躲进夹道避让。
暮色将至,夹道里一片晦暗,栖筠紧挨着他,时不时不安地往外看上一眼,生怕被发觉。
裴让回头便瞧见那双大眼睛里的惴惴不安,冲她笑了一下以示安抚,随即在袖兜里掏了半天,掏出来一把弹弓,又摸索了半天,竟没找见弹丸,于是反手将束发的绦子上系的一颗青金石拽下来,拉弓弹射,一气呵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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