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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府马车旁,绿枝叫醒睡得正香的车夫,和他说了几句话,随后重新返回九重宫阙。
车夫扬鞭驱马,驾着空车辚辚地驶离了宫城。
天彻底黑下来了,寂寥的宫道上再无半点人烟。
谢濯掩上车帘,声音沉沉,“回府吧。”
翌日天放晴,阿连起了个大早,拿着宋太医的方子去药铺抓药,顺便交代流泉,记得给将军煎一副半夏茶。
流泉来府也有几日,知道将军每日清晨有饮茶的习惯,却在这时才知将军喝的是药茶,起养声利咽之效。
“将军的喉咙也有不适?也是因为那毒花的缘故?”他问。
阿连摇头,“和毒没关系,也没有不适。将军在西北大漠戍边时受过很严重的伤,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时候,喉咙痛得出不了声了。痊愈后,嗓音也没完全恢复,虽日日服用药茶,却没什么效果,只是喝习惯了而已。”
流泉感叹道:“其实我觉得将军说话声音挺好听,低沉有力,一听就是个刚毅果敢的大将军。”
“是啊,都这么说,可将军以前的声音是很清亮的。”阿连红了眼眶,“我们将军走到今天,不知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血,换成旁人,早死七八回了。”
他抹抹眼睛,出门买药去了。
晌午,太医署的人过来了。昨日替宋太医找药方的小童抱歉地告诉谢濯,太医署剩的仁归草也不多,仅仅够他三日的药量。
“只能劳烦将军在市面上找一找了。另外宋太医说,多年前小郡主染毒时,薛将军曾从各地收购了大量的仁归,用完后还余下不少,估计都囤在了府库里,将军或可去薛府问问看。实在寻不到也无妨,可换用生葛代替,就是起效稍慢,以及会引起一些不适症状。”
小童走后,谢濯将他送来的几两药材和代替的方子拿给阿连,转身走进内室。
......
天色霁明,薛明窈舒舒服服地睡了一个回笼觉。
昨天她在翰林院扑了个空,本欲出宫回府,却遇上也进宫请安的颐安公主赵盈。
她与赵盈一同长大,感情弥笃,这些年她先赴西川后辟居祖地服父丧,在京的时候虽不多,却从未疏了和赵盈的来往。
两人一碰面,总有好多话要说。干脆在赵盈以前住的宫殿里置酒架炉,吃起了热气腾腾的兔肉锅子。话越聊越多,薛明窈让绿枝叫车夫先回去,她留在宫里和赵盈并枕聊了半宿,今早才回到薛府。
补完觉,薛明窈心情大好,看庭院里积雪皑皑,孩童心起,拉着绿枝出来堆雪狮子。
雪狮堆到一半,门房忽然来报,谢濯将军登门拜访。
“谢濯?”薛明窈吃了一惊,未等门房说完就道,“告诉他阿兄不在,换个时间来。”
薛家只有薛行泰在朝有官职,谢濯登府也只能访他。只是这也已够让人意外,毕竟薛行泰不过是同多数年轻的世家子弟一样,在禁卫里荫了个郎将充门面罢了,如何能与如日中天的谢濯扯上干系。
然而门房却道:“郡主,谢将军是来见您的,他说有要事相求。”
薛明窈再吃一惊,手里用来给雪狮子当眼睛的琉璃珠骨碌碌滚落在地。
谢濯与她素不相识,却要找她?还是要事?
“他有没有说什么事。”
门房摇摇头,“谢将军要当面和您说。”
薛明窈继续给雪狮团脑袋,正午已过,庭院越来越暖和,等她换了衣裳去前堂见完客回来,指不定雪狮就化成水了。她低头看了看身上这件只在玩雪时穿的斗篷,旧是旧了些,好歹是织金的,不算辱没她身份。
打定主意,她吩咐道:“直接带他到这里。绿枝,别忙着捡珠子了,叫人把西亭子里的石桌石凳搬一套来,沏茶招待客人。”
谢濯来得比薛明窈预料的快许多。
陌生的脚步声逼近,她正蹲在地上调整雪狮子的腿,听到声音下意识地回头。
武将果然人高马大,谢濯站她面前如同一座巍峨玉山。
奇怪的是,这人脸上竟然戴着一副面具。
暌违五年多,纵使谢濯已做好充足的心理准备,仍是在亲眼见到她时,不能自控地失了神。
她依旧面若桃李,穿着张扬的红色,眼里挂满慵懒倨傲的神采。
当初她就是这般出现在雪地里,面对他的相询,轻佻又残忍地道:“好呀,我不要这只兔子,我要你!”
便是这句话,将他的人生搅得天翻地覆。
重逢与初见何其相似,她甚至穿的还是当年那件斗篷,茫茫雪色里刺眼如血。
只是到底有些不同,当年她骑着高头大马俯视他,玩弄他如同玩一只蝼蚁。而今他在地狱里摸爬多年,终于也站在了可以居高临下的位置。
他是三品云麾将军谢濯,已非谢青琅了。
薛明窈起身,试探着问了声,“谢将军?”
谢濯缓缓松开袖管里握成拳的手,稳声道:“永宁郡主,在下谢濯。”
两人隔石桌对坐,绿枝在凳上铺了软垫,桌下放了火盆,奉上热茶,驱走清寒。
薛明窈解释她正堆着雪狮不好走开,故而选择在此地招待他,望他不要介意,然后懒懒地问道:“谢将军登门有何事?好端端的,为何要戴着面具,不以真容示人?”
她边问,边端详他。
他大半张脸藏在面具后,只露出优越的眉骨、饱满的额头以及流畅的下颌。左额角垂下的一点碎发,中和了方正之气,多了一点倜傥潇洒。
以薛明窈看男人的经验,谢濯此人,确实面貌不凡,而且不像是武将那股带着粗野气的威武,反倒有点文人隽秀的意味——她隐隐觉得他的骨相肖似谢青琅。
谢濯应是担得起玉面将军的称号。
可惜啊,他是个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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