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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江雪胡乱把下摆打了个结,扣到底的领口上,只露出一张素净淡雅的脸。
周覆把取暖器提进来,插上电:“我不急,先试试这个,不一定有用。”
“没用就算了。”程江雪说,“难道我们今天还下不去吗?”
“对,山路没这么快修得通,有可能要在这里过夜。”周覆边调着档位,好笑地看了一眼她,“山里的晚上会很冷,还算了吗?”
程江雪一下子就怕了,但仍嘴硬道:“冷就冷,主要是我们我们吃什么呀?”
“柜子里有泡面,桌上有烧水的。”
“好吧。”
周覆开好火,搬了张小凳子过来,让她坐下。
他拨了拨她的发尾,说:“没有吹风机给你,把头发烤干一下,感冒了更麻烦。”
程江雪扭头看他:“你去换衣服吧,别总耽搁了。”
“我出去换。”周覆点点头,作势往外走。
“哎,算了。”程江雪拉了一下他,“外面又是风又是雨的,别又给打湿了,你就在这儿换,我把眼睛闭起来就行了。”
“不好吧。”周覆抱着衣服,认真地说,“还麻烦领导闭眼睛,我哪儿敢啊。”
程江雪把湿发别到耳后,用毛巾搓着。
她瞪他一下:“你少来,不用把我抬那么高,也别自己放那么低。”
周覆换好了,挨着她在电烤炉旁边坐下。
“你穿着挺合适。”程江雪瞥他一眼,“不觉得扎人吗?”
周覆摊开手,烘着被浸得发白的手指:“习惯了,来乡里这么久,比这难受的事多了,这算什么。”
程江雪浓密的头发里,不断有缕缕白汽冒出来。
窗外雨脚如麻,炉子里的红光把他半边脸映得暖融融的。
程江雪侧过头看他,忽然说:“周覆,你变了。”
“哪儿变了?”周覆卷起袖子,露出冷白而结实的小臂。
程江雪摇摇头:“说不上来,但我觉得如果是以前的你,哪怕是因为工作需要分到白水镇,也不可能这样冲锋陷阵。”
以周覆的精明城府,舍己为人、先天下之忧这种事,怎么也不会轮到他。
他最该做的,就是坐在办公室里,蘸着墨,居高临下地写锦绣文章,把心血熬成一锅美妙的、成功的仕途哲学。
总之不会是她看到的这样,全心全意讲奉献。
“也许吧。”周覆的手搭在膝盖上,垂下来,“到这儿以后,脱离了那个高密度的精英环境,我也开始反思。从前在大院里学到的,是要脑子活、反应快、会来事,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尤其是位置在我们之上的。对弱者呢,表面客套,其实没什么同理心。”
程江雪点头:“没错,我都看出来了。但你比其他人好一点,至少还讲一讲风度,不会把轻视写脸上。”
周覆笑了下:“谢谢你的夸奖。刚开始做基层工作,我的想法就受到不小的冲击,大部分群众,尤其是老少村民们,他们从小没有好的教育环境,就是适应性差,理解能力也不强,一项通知要反复地解释,才有可能听明白。”
“是啊,以为都是你们那样的人精呢。”程江雪说。
“对,适者共生。但他们依然淳朴、善良,得到扶贫补助的第一天,就绕过十几里山路,来给我送一筐子鸡蛋。”
“要了吗?”
“那你说能要吗?”周覆斜了她一眼,“赶紧掏钱买啊我。”
程江雪笑,火光在她眼里一闪一闪的。
周覆也全神贯注地看她:“还有你,我也没有真正理解过你。”
“理解我什么?”程江雪拨头发的手停了,恍惚地问。
周覆又低头,她一截脚踝露在外面,在红灯中白净细弱。
他几不可闻地笑笑:“你说毕业要带我回家,又怕出国读书会见不到我,在这些未来里,你全都把我考虑了进去,我却只傲慢地想到自己,想到自己也许不适合结婚,不适合长久的亲密关系,怕自己的爱情是父母的糟糕续集,没有理会你的心情。那些时候,你一定很难过。”
“还说这个干嘛。”程江雪的手放在并拢的膝盖上,两根食指来回地绞着。
她指甲很尖,周覆怕她划破自己,牵了一只过来,握在手里:“跟我谈恋爱,真的是非常低质量的相处,不知道你怎么忍了我那么久。”
程江雪没推开,她轻声说:“也不能这么讲,那个时候我年纪小,一上来就把期望堆得很高。你也年轻,还走着家里安排的路,没有像现在这样,靠自己去构建过一个未来,原生家庭的问题也没清算,不能只怪你。”
岁数轻的时候恋爱,眼中纯粹得只剩爱。
万物简单到化整为一个问题——你到底爱不爱我。
没有得到应有的回应,那就是不爱;没有收获同等的热烈,那也不叫爱。
但爱不是一个这么简单的字眼。
他们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沟通过。
过去无数次的交流,语言作为古老而局限的载体,从未冲破他们各自的认知壁垒。
这个过程里充满了猜测和分歧,谁也没有真正用对方的眼睛看问题。
会失望,会争执,会分手,都是因为他们坚信,自己破译出的表情密码是唯一正确的真相,却忘了问一句,你真是这样想的吗?
程江雪把手抽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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