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爪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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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第1页)

难怪在这两个月里,陈米爱上与我玩翻花绳的古老游戏。

陈米说我在他很小的时候教过他一次,我对此没有印象,但我的确会教兴趣班的小孩玩这个游戏,十多年前通讯设备不发达的日子,打发课间时间。应该是那会儿顺带教陈米玩过。

他近期每天都要缠着我玩半小时,绞尽脑汁思考绳编图案。

医生说,陈米变得很“健谈”。

想来的确如此,在陈米失声之前,一直是一个爱说爱唱、活蹦乱跳的小朋友。他只是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至于陈米不愿意说话的原因,医生说她还需要再努力一下,但现在陈米还不太愿意讲。

我接他回家,在车上,陈米捧着我特地买给他的雪糕笑眯眯地舔舐。看着他慢慢探出的舌尖,我心生安慰。

“最近心情好吗?”

陈米朝我点头,贝齿像珍珠白。

“想去游乐园吗?”

陈米舔一舔嘴唇的糕渍:想。你以前带我去过,我记得,有米奇老鼠的那一个。

“有吗?我都不记得了。”我发现陈米总记得很多我不记得的事情。

陈米听见我说“不记得”,不大满意地拍一下我的胳膊,快速吃完雪糕,舔干净雪糕饼干筒,把饼干筒丢给我吃。

[你什么都不记得。]陈米不高兴,耷拉肩膀,回到家也没有精气神,在电视前发呆。

我拿出红色的细绳,问他要不要玩翻花绳。陈米不搭理我。我循循善诱说:“叔叔教你新的图案。”

陈米的目光施施然落在红细绳上:我要学“爱心”。

“爱心很难,五角星可以吗?”

陈米不情愿,我只好将红绳套在他的手指上,教他编织一个爱心。

透过红色的镂空爱心,我看见陈米的眼睛,那双眼睛也正一错不错地注视我,愈来愈近,直到陈米的嘴唇贴在我的脸颊,红色爱心印在我和他的皮肤上。

在我就职的社区兴趣学校出事之前,我一度认为这叫做两情相悦。

在陈米进行四个月的心理理疗后,他依然没有说话,但偶尔偶尔,会发出几个简单的音节,代替简单的手语。譬如“嗯嗯”、“哦”、“啊?”。

触发场景也很有意思。第一次高频率发出声音,是他放期末假,我履行承诺带他去游乐场。

面对神龙摆尾般可怖的过山车,我讪讪地说:“陈米,叔叔不玩,在出口等你。”

陈米固执又气恼地拽着我的衣服:一起玩。

两分半的过山车,我吓得叫不出声,邻座的陈米一路惊叫,直到进入安全闸门,陈米抱着我的腰,将两腿发软的我搀扶下楼。

我听见陈米愉悦的笑声,苦笑:“我恐高。”

陈米朝我眨眨眼睛: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

[在天台,你不敢贴住围栏坐下。]

“那是因为我怕摔下去,像你爸爸一样。”

陈米又哧哧笑起来,从陈运离世到那天,过去了小半年。陈米好似长高了一点,也长胖了一点。不知是否酷暑的缘故,他的耳朵和脸蛋总是粉红,气色很好,每天睡得也很早。

期末假结束那日,我开车送陈米上学。新的学期,我鼓励陈米:“试试多交朋友,试试说话。”

陈米脑袋郑重地一点:“嗯!”

到学校门口,他解开安全带,朝我一侧伸长脖子,眼神期待。我在他的嘴唇留下一个轻轻的吻:“去吧。”

我很少接送陈米,一来是他快二十岁,上下学与同龄人一起会更好,我不希望占用他课前课后的交友时间。二来,如果我送他上学,他就总是不愿意下车,磨磨蹭蹭直到将要迟到。

好不容易哄他下了车,我折返我的学校。

进入中文教育办公室,比平时晚了一刻钟,同事之间的氛围仿佛凝固,他们齐刷刷地朝门口望过来,见到是我,默契地吊起一口气。

“你来了啊,周老师。”说话的是李海,六个中文教师之一,在陈运活着的时候,则是七分之一。

“出什么事?”贴在墙上的课表显示,现在是李海的课,他却没有去上课。其余四个人亦没有。

李海踟蹰地说:“中文办要集体接受调查,是校长的意思,收到学生父母举报,有中文教师……”

李海欲言又止,我问:“怎么了?收钱,还是开小灶?”

他盯了我几秒:“你真不知道?”

我翻开手机,“暂没收到通知。”

“行了别绕弯子了!”另一位同事是一位混血,他把课本甩在桌面,“那位学生的母亲说他被一位中文老师猥亵过,但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现在让他指认,说对中国人脸盲记不清是谁!只记得是个男老师,老天,我们这里全是男人!但肯定不是我,看我总不至于脸盲!”

“现在学校认为我们所有人都有嫌疑。大家都知道的,本来社区学校里,我们地位就不高,还出了这种事……”李海补充,“校长希望我们当中的那个人主动认错。事关未成年,如果报警,警方力度只会大不会小,不要牵连无辜的人。”

李海话音刚落,混血抬高音量吼道:“我们所有人都结婚生子了,只有你没有,所以我们觉得你的可能性最大。那个小孩又恰好是个男孩,周文老师,这里只有你可能是同性恋吧。”

我听完两人二人转似的讲解,一阵眩晕:“不要血口喷人。当初谁教过他,翻课表能翻出来。”

“教过也不代表什么,他上了好几个人的课,报名过不同的课程,问他是哪个课程的老师,他也不记得了,说是五六年前的事情,那时候太小,什么都不记得,一直忍到所有课程结束。”李海叹气,他的态度不如混血极端,“我们看资料,连陈运都教过他,校长想把罪压在一个死人身上,但这不妥吧,估计他父母那边也很难交代。所以谁做过的,赶紧找校长谈话吧,看看能不能安抚家长,好好赔礼道歉。毕竟这么多年,估计没有证据了吧。我们今天早上简单讨论了一下。周老师你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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