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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混杂的、属于鲜活人间的“信息素”,如同污浊粘稠的泥石流,猛烈冲刷着他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每一次玻璃杯清脆的碰撞声,每一次刻意拔高的、带着表演性质的笑声,都像一枚枚细小的冰锥,精准地刺扎着他脆弱的耳膜。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指尖冰冷得如同刚从冰窖中取出,微微蜷缩着,像濒死的蝶翼在徒劳地挣扎。
他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岩石般的平静,内里却早已是一根绷紧至极限、濒临崩断的琴弦。
“顾青!你小子!”
一个粗嘎的、被酒精浸泡得肿胀变形的声音,如同破锣般骤然在他耳畔炸响!
同时,一只沉重、带着汗湿粘腻和浓烈烟草气息的手掌,带着活人特有的滚烫体温,毫无预兆地、重重地拍在了他单薄的肩膀上!
那触感如同烧红的烙铁!
顾青的身体猛地一僵!
仿佛被瞬间通了万伏高压,一股强烈的、源自本能的、被侵犯亵渎的冰冷寒意瞬间从被拍打处炸开,电流般窜遍四肢百骸!
胃袋深处,一股冰冷而暴虐的渴望条件反射地剧烈抽搐起来,几乎冲破喉咙。
他极其缓慢地、一格一格地转过头,动作僵硬滞涩得如同生了厚厚铜锈、几百年未曾转动的齿轮。
拍他的是“大熊”。
对方喝得满面油光赤红,眼神浑浊迷离,大着舌头,喷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酒臭,整个身体几乎要贴上来。
“大熊”眯缝着醉眼,毫不避讳地上下扫描着顾青,眼神里充满了酒精催化下的巨大困惑和赤裸裸的、不加掩饰的惊奇。
他伸出粗糙、指节粗大的食指,带着烟熏的黄色,几乎要戳到顾青那光滑得没有一丝瑕疵、如同上好白釉的脸上。
“我说……你小子他妈怎么回事啊?”
“大熊”的嗓门洪亮得盖过了周围的嘈杂,带着酒鬼特有的亢奋和毫无遮拦的直白,瞬间将旁边几桌人探究的目光像磁石般吸了过来。
“十年!整整十年了啊!”
他用力晃了晃硕大的脑袋,似乎想把眼前的幻影摇散。
“怎么……怎么他妈一点儿都没变?啊?”
他凑得更近,酒气几乎喷在顾青脸上。
“还跟当年高考前那会儿一模一样!细皮嫩肉的,像个……像个刚出炉的高中生!你小子……”
他打了个响亮的酒嗝,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混浊的狡黠。
“……是不是偷偷啃了唐僧肉了?啊?哈哈哈!”
那粗粝沙哑的笑声,像生锈的锯条在顾青紧绷的神经上来回拉扯。
周围那些目光——好奇的、探究的、惊讶的、隐含嫉妒的、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的——如同无数道无形的聚光灯,带着灼人的温度,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苍白得过分的脸上。
这些目光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无情地穿刺着他竭力维持的、薄如蝉翼的伪装。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大熊”那只手掌上传来的、属于旺盛生命力的滚烫热度和汗湿的粘腻感,那感觉如此真实、如此野蛮、如此具有侵略性,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死死摁在他冰冷的、非人的肌肤上,残酷地提醒着他与这个世界的本质鸿沟。
胃里那股冰冷刺骨、嗜血如狂的原始渴望,伴随着巨大的、几乎将他淹没的羞耻感和被彻底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恐惧,再次翻江倒海般汹涌冲击着理智的堤坝。
他几乎要用尽全身每一块肌肉、每一根骨头里残存的力量,才能死死压制住那股想要立刻撕裂空间逃离此地、想要用尖牙利爪将眼前这张醉醺醺、喋喋不休的脸撕成碎片的毁灭冲动。
顾青倏然垂下眼帘,浓密如鸦羽的长睫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眼下投下两片脆弱而深重的阴影,堪堪遮住了眼底深处翻涌咆哮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冰冷漩涡。
他肩膀以一个极其细微、却精准无比的角度微微一沉,如同最灵巧的卸力技巧,不着痕迹却又无比坚决地,让“大熊”那只沉重滚烫、令人作呕的手掌从他单薄的肩头滑落下去。
动作轻巧得仿佛拂去一粒微尘,却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冰般的疏离。
“可能……睡得比较好。”
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如同两块锈蚀千年的金属在砂纸上摩擦,干涩得没有一丝水分,平静得如同死水微澜。
这个回答苍白、空洞、敷衍到近乎荒谬绝伦。
“大熊”愣了一下,酒精麻痹的大脑似乎处理不了如此简单又如此不合逻辑的答案,随即爆发出更大声的、带着浓重酒臭的哄笑。
“哈哈哈!睡得好?操!你小子可真他妈会糊弄鬼!”
他似乎得到了某种满足,不再纠缠眼前这个“怪胎”,摇摇晃晃地转过身,像一艘失控的破船,重新驶向他酒酣耳热的吹嘘海洋。
周围的哄笑声和议论声随着“大熊”的转移而渐渐偏离了焦点,但那些探究的、如同跗骨之蛆的目光,却并未完全散去。
它们依旧如同无形的蛛丝,若有若无地、持续不断地粘附在他这个被孤立的角落,无声地扫描、审视、揣测。
顾青重新坐直身体,背脊挺得笔直,像一尊用最坚硬寒冰雕琢而成的、完美却毫无生气的塑像。
他面前的橙汁依旧澄澈金黄,杯壁凝结着细小的水珠,冰冷的液体映着他那张苍白、完美、如同人偶般凝固的脸。
他成了这场名为“十年”的喧嚣盛宴中,一个最孤独、最诡异、最不合时宜的活体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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