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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地放下玉梳,双臂小心翼翼地、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绝望的坚定,从身后紧紧环住谢知白消瘦得惊人、几乎只剩下一把骨头的肩膀,将下巴轻轻抵在他柔软微凉的发顶,声音低沉沙哑,哽咽得厉害,却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带着献祭般的决绝:
“殿下休要胡言!若无殿下,萧寒声此生,与行尸走肉何异?与荒原孤魂何异?累?苦?臣甘之如饴!若能守在殿下身边,便是地狱火海,亦是臣心之所向!来世……纵使踏遍万水千山,堕入无间轮回,臣也定要找到殿下!还要守在殿下身边!永生永世,绝不悔改!此心此魂,永为殿下所有!”
谢知白单薄的身体在他怀中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没有挣脱,也没有说话。
只是过了许久许久,久到萧寒声以为他又昏睡过去时,他才极其缓慢地、带着一丝微弱的迟疑,将自己那只冰凉得没有一丝热气的手,轻轻抬起,覆盖在了环在自己身前的那只温热、带着薄茧的手背上。
一丝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暖意,透过相贴的冰冷与温热的皮肤,极其缓慢地、艰难地传递开来,仿佛冰封世界里裂开的第一道细缝。
夜深了,殿内地龙烧得极旺,温暖如春,炭盆里银骨炭偶尔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但谢知白总是觉得冷,一种从骨头最深处透出的、无论如何也无法驱散的寒意,如同梦魇般缠绕着他,无论盖多少层锦被貂裘都无法缓解。
他又一次从冰冷窒息的梦魇中挣扎着惊醒,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牙关甚至都在轻轻打颤。
一直守在榻边脚踏上浅眠的萧寒声立刻惊醒,俯身凑近,借着昏暗的烛光,焦急地低声询问:
“殿下?可是又冷了?”
谢知白缓缓睁开眼,眼底还残留着噩梦带来的惊悸与茫然,以及一丝罕见的、不加掩饰的脆弱。
他望着萧寒声,极轻、极缓地点了点头,唇色苍白。
萧寒声沉默了片刻,眼底翻涌着剧烈的心疼与挣扎,最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起身,迅速脱去自己的外袍,只着一身单薄的白色寝衣,然后极其小心地、近乎屏息地掀开锦被一角,动作轻缓地躺了上去,从身后,轻轻地将那具冰冷得令人心颤、依旧在微微发抖的身体,珍重万分地拥入自己温暖结实的怀抱中。
他的体温,远比任何锦被貂裘都来得更真实、更鲜活、更具安全感。
谢知白身体先是下意识地僵硬了一瞬,随即在那熟悉的气息和令人安心的温暖包裹下,缓缓地、彻底地放松下来,甚至下意识地往后靠了靠,将自己更深地埋入那温暖的热源,汲取着那令人贪恋的体温。
“睡吧,殿下。”
萧寒声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低沉而柔和,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臣在。一直都在。”
他将体内那些残存的、好不容易恢复些许的内力,缓缓地、温和地、持续不断地渡过去,并非为了疗愈那不可逆的重伤,仅仅只是为了驱散那彻骨的、纠缠不休的寒意。
谢知白没有再说话,只是在那温暖而熟悉、令他全然安心信赖的怀抱中,重新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那如影随形的寒意似乎真的被这股温暖霸道地驱散了一些。
他的呼吸逐渐变得均匀绵长,身体也不再发抖,竟真的在那令人安心的怀抱中,沉沉睡去。
连一直紧蹙着的、萦绕着痛苦与冰寒的眉宇,似乎也在这个怀抱里微微舒展了些许。
萧寒声一动不动地拥着他,如同拥抱着世间最易碎也最珍贵的宝藏。
他清晰地感受着怀中人微弱得仿佛风中残烛的心跳,听着那清浅却平稳的呼吸声,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怜惜、沉甸甸的满足以及那挥之不去的、深入骨髓的绝望。
窗外,雪落无声,覆盖了所有痕迹。
室内,烛影摇曳,唯有彼此依偎的呼吸声轻柔交织,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二人,在这最后的、偷来的时光里,摒弃所有,只剩最原始的陪伴与最深沉刻骨的情感,在无情的死亡阴影笼罩下,无声地流淌,交织出一曲凄美而绝望的永恒挽歌。
血色永生
暮春的一场急雨过后,空气里弥漫着湿润的泥土与残败花香的气息,带着一种万物终将凋零的哀婉。
宸王府深处,那座终日门窗紧闭、连光线都吝于透入的寝殿内,却仿佛彻底隔绝了外界的季节更替与生机,只剩下浓重到化不开的药味,与一种生命之火在油尽灯枯前、摇曳欲熄时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谢知白躺在层层叠叠的柔软锦褥间,身躯已瘦削得惊人,宽大的寝衣空落落地罩在身上,勾勒出的轮廓嶙峋得令人心酸。
他如同一尊被时光与病痛精心雕琢后又无情遗弃的玉像,蒙着一层薄薄的人皮,底下便是清晰可见的骨骼轮廓。
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青白,仿佛上好的宣纸,唯有颧骨处反常地透着一丝灼热而病态的、不祥的潮红,如同夕阳最后惨烈的余晖。
他的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胸膛只有极其轻微、间隔漫长的起伏,每一次吸气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带着细微的、令人心揪的嘶声。
数日前,太医署的所有人马已悄然退下,只留下一句沉痛的“尽人事,听天命”,所有人心照不宣——
宸王殿下的大限,就在此刻了。
萧寒声依旧如同磐石般守在榻前,像一座被千年风雨侵蚀得失去了所有棱角、却依旧不肯倒下的沉默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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