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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禾乐望着他眼底的认真,心里那根紧绷的弦微微松动了些。她想起玄晏白日里说“我是真心想帮你”时的恳切,想起他此刻捧着血书、生怕碰坏了的小心翼翼,那些过往的防备,竟悄悄褪了几分。两人就这么靠在廊柱上,灯笼的光晕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在青砖上叠在一处,偶尔有风穿过回廊,掀起她的披风角,轻轻扫过玄晏的衣袖,衣袂相碰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玄晏又说起他查到的刑部侍郎近况——那人躲在京郊宅子,每日里总有蒙面人出入,显然是被人监视着。青禾乐便问起刘三的性情,想着该如何让他开口。两人一问一答,从血书里的蛛丝马迹聊到朝中的暗流涌动,不知不觉间,廊外传来梆子声,“咚——咚——”,沉稳而悠长,已是亥时。
御花园的梅林深处,玄昭背对着身后的小太监站在雪地里,手里的暖炉早已失了温度,冰凉的铜壳硌得掌心发疼。方才那小太监颤巍巍回话的声音还在耳边打转“奴才、奴才瞧见青姑娘往九曲回廊去了,四皇子……也在那边,两人像是约好的……”
他猛地攥紧了手,指节捏得发白,手背青筋隐隐跳动。小太监缩在一旁,头埋得低低的,连呼吸都不敢重了,只瞧见大皇子的侧脸在梅枝疏影里忽明忽暗,下颌线绷得像张拉满的弓弦,仿佛下一刻就要断裂。
“去九曲回廊。”玄昭丢下三个字,声音冷得像淬了冰。转身时,他身上的墨色披风扫过枝头,积雪簌簌落下,砸在雪地上溅起一片细碎的白,惊得枝头寒雀扑棱棱飞远。
离着九曲回廊还有半盏茶的距离,玄昭便停了脚。昏黄的灯笼光从廊尽头的拐角漏出来,恰好勾勒出两个人影,青禾乐正低头看着玄晏手里的东西,侧脸在光晕里显得柔和了许多,而玄晏微微侧着身,手里的灯举得略低,光恰好落在她微垂的眼睫上,两人的肩膀几乎挨在一处,那画面亲密得像幅刺目的画。
玄昭的眼底瞬间结了层冰,又快又急,冻得他心口发疼。他后槽牙咬得发紧,牙龈都泛起腥甜,指节抵着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廊下的两人浑然不觉,偶尔传来青禾乐低低的问话声,被风揉碎了飘过来,明明是寻常的语调,此刻听在他耳里,却字字像针似的扎在心上。
“殿下?”小太监在身后小声唤道,声音里带着怯意。
玄昭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已尽数沉下,只剩一片死寂的冷。他转身往回走,脚步踩在厚厚的积雪里,发出沉闷的“咯吱”声,每一步都像碾着碎冰,又像碾着自己那颗滚烫后骤然冷却的心。
回廊尽头的灯笼仍亮着,暖黄的光晕里,青禾乐正接过玄晏递来的油布包,小心地揣进怀里。只是那片光晕再也映不到玄昭沉郁的影子,唯有梅林深处,残留着他转身时带起的、刺骨的寒意
亥时的梅林浸在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连月光都似被冻住了,疏朗地洒在残雪上,泛着冷白的光,像谁不小心打翻了银箔匣子,碎银般铺满了地面。青禾乐站在方才玄昭停留的那片梅林前,脚下的积雪被踩得紧实,雪地上只剩一串深凹的脚印,蜿蜒着伸向远处的宫道,尽头隐在黑暗里,显然人早已离开。她攥着怀里的油布包,那血书的棱角硌着心口,像块冰疙瘩,指尖被夜风吹得发麻,冻得几乎要失去知觉。方才与玄晏在九曲回廊谈论血书时,心底那点因真相初显而生出的暖意,此刻全被这透骨的寒气卷得一干二净,只剩下空落落的凉。
正怔忡间,不远处传来净和公主银铃般的笑声,顺着风飘得很远,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她循声望去,只见御花园的八角亭里亮着融融灯火,暖黄的光晕透过窗棂漫出来,将亭外的积雪都染了层温柔的色。三皇子玄昀与五皇子玄翊正陪着小公主做灯笼,小姑娘穿着件石榴红的袄子,像团跳跃的小火苗,衬得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愈发红润。她手里举着半截竹篾,歪歪扭扭地想拗出个圆形,正咯咯笑着往玄昀怀里凑:“三哥三哥,你看我这像不像月亮?”玄昀耐心地帮她固定灯架,指尖捏着细麻绳轻轻缠绕,玄翊则在一旁削着红纸,刀刃划过纸面发出“沙沙”声,偶尔抬头嗔怪两句“慢些,别扎到手”,亭内的暖意顺着敞开的亭门漫出来,几乎要将这冬夜的寒凉融化几分。
青禾乐望着那画面,心头刚泛起一丝柔和的涟漪,像被投入石子的小湖,漾开浅浅的纹。忽然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灯火瞬间成了模糊的光斑,亭子里的笑语也像隔了层厚厚的水,听得不真切,嗡嗡地在耳边回响。她想扶住身旁的梅枝,那粗糙的枝干就在眼前,可手臂却软得像没了骨头,抬到一半便坠了下去。只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越来越沉,越来越重,像拉风箱似的,随即身子一轻,重重倒在雪地里,“噗”的一声,积雪被压得凹陷下去,溅起的雪沫子落在她的鬓角。意识沉入一片黑暗前,她似乎看见几片雪花落在自己的兰草玉簪上,那玉簪是母亲留给他的,簪头雕刻的兰草栩栩如生,此刻沾了转瞬即逝的凉意,闪了闪,便被浓夜吞没了。
亭子里,玄昀正帮净和粘灯笼穗子,大红的丝线在他指尖绕了个圈,忽然眼角的余光瞥见梅林边有黑影晃动。那影子快得像鬼魅,在树后一闪而过。他不动声色地抬眼,借着亭内的灯火,正看见四个黑衣人将雪地里的人影抬起来,动作麻利得像拎起一袋棉花,毫不费力地往假山后的暗处拖去。那月白色的披风在雪地里格外刺眼——是青禾乐!他的心猛地一沉,指尖的丝线“啪”地绷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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