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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仪神色不定地看了他几眼,正想开口询问。
暖阁内已传出声:“是小仪来了吗?”
润泽如春日潺潺清泉,低沉如古琴曲后余韵——正是她最为熟悉的声音。
舒仪在那瞬间又想起小时候:那一日午后她溜上后山,和师父相约的日子在明日,她却等不及想要上山,还真让她找到了惊喜。师父躺在一株杏树下,淡灰布衣,意态雍容,阳光透过枝桠间的缝隙投射到他身上,如笼微光。一片深碧的叶子飘落在他的发丝间。她一时看地出神,见师父阖目而睡,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边,有些欣喜,又有些羞怯地伸手将他额发上的绿叶拨开。
他突然睁开眼,犹带着睡后的慵懒散漫:“是小仪来了吗?”
她脸上飞红,心想:你看不到我,看不到我,便不出声,静静地蹲在离他一尺的距离。
他却有如目见,伸手一捞,正够到她的脸,轻轻捏了捏,轻斥道:“调皮!”
事隔多年,她再一次听到他这般唤她,心里竟泛起了酸涩,唇微启,却没有应声。
“进去吧。”杨臣在她又一次失神时提醒。
此处暖阁是一座竹楼,设计精巧,荫绿如翠,竹墙不见缝隙亦不闻风声,倒是飘着一股宜人的竹香。
舒仪走进阁中,只见师父一人坐窗前,案几上摆着一副棋盘,黑黑白白已经落了许多子。他穿着一身玄色衣裳,衣袖宽大,几乎要垂到棋子上。
听到声响,他转过头,日影透窗而入,映在他的脸上,唇畔的笑容如此清晰地被勾勒出来,浅薄而明晰的光芒又将他的影拉地极长,淡淡的虚渺不真,触手不能及。
舒仪如同小时候一般笑生两靥,唤道:“师父。”
“过来坐。”他招手,声音里带着笑意。
阁内仅有两张椅子,她坐在那离他稍远,正面相对的椅子——并不是她不想靠着他坐,而是她的心鼓噪如雷,怕他发觉,不敢靠近。
杨臣走上前,为难地看了看那张空椅,角度正好隔在师尊和舒仪当中,犹豫片刻,还是坐了下来。
舒仪笑笑,不以为意,视线穿过他,落在那玄衣身影上。
阁外突然走进一个童子,端着两杯热茶,递到舒仪和杨臣的手中,随即转身离开。阁中静地只闻他们三人轻浅的呼吸。
师父空洞的眼似乎望着前方,却什么都没有映入瞳中。
舒仪看着他,问道:“师父在想什么,似乎心事重重的。”
他笑了笑:“是有心事,倒说不上重。”随后他想了想,指向案几,“你们来之前,我在烦恼这盘棋。”
舒仪这才仔细端详面前的棋局,黑子已占上风,白子苟延残喘——有什么可烦恼的。
他又道:“这盘棋不下完,我始终难以猜到胜负,小仪,你可愿陪我下完这局?”
猜不到胜负?舒仪又看了眼棋盘,明明黑子稳赢。她失笑:“要是让我下白子,可就没有悬念了。”她的棋艺本来就差了师父不止一筹,名师出高徒这句话几乎不起作用。
“好,那你就执黑子。”他对她的回答丝毫不意外,笑容依旧温和。
师父眼盲不能识物,自然就由杨臣代为下子,棋盘就在她和杨臣之间,很是方便。
舒仪观察着棋局的形势,黑子占上风,可惜白子太过分散,要完全打垮对方倒是要费些功夫。她拿着棋子思索一会,很快就下了子,然后报出位置,谁知师父听了后,不过眨眼工夫,就报出应对之策,杨臣也飞快落子。
舒仪想了会,走下逼迫的一子。师父似有若无地点点头以示赞赏,却又很快走下一步。
两人来来回回下了好几步,窗外吹进一丝冷风,舒仪往外看去,天色灰沉,云层浓厚,似乎又有风雪的预兆。她回头再看棋局,对方正好走完一步棋,一眼瞟去叫她骇然一惊,先前几步瞧不出名堂的棋竟将白子巧妙地连在一起,搞地棋盘上局势大乱,风云突变。
舒仪定定地盯着棋盘,半晌才吐出一口气道:“我太轻敌了,还以为是必胜,现在可真是胜负难料了。”
他淡然一笑,说道:“白子要想赢,必须要搅乱局势,乱中取胜。”
舒仪把目光从棋上挪开,嗔道:“我还没有败呢。”既然已知道棋局复杂难明,她接连两手都下得谨慎小心,巩固原有地盘。
几手之后,师父的棋风又忽从巧妙转为狠辣,杀气腾腾直逼中腹而来。
越下到后面越艰难,舒仪每一步之前的思考也越来越长。偶尔有一两招突发奇想,也都被一一化解。
“怎么?”师父柔声问,“已经无法可想了?”
一颗黑子被她捏在手中许久,始终难以决定走哪一步。她本就不精于棋道,这一局竭尽所能,却连原有河山都保不住,心里不由有些郁闷。
白子左右连气把黑子困在中腹难以伸展——她这一步,顾此必然失彼,左右难支。沉吟半晌,她还是放下棋子。
“我输了!”
“小仪……”师父走到棋盘旁,摇头笑道,“开局时走地太过轻率,收官时又没有背水一战的勇气,你可犯了下棋的大忌。”
舒仪羞愧道:“名师教出我这个笨徒弟,让师父失望了。”
他闻言微折眉峰,转而温润一笑,玄色长袖一甩,满盘棋子嗦嗦地扫落在桌,黑白紊乱。他伸手握住她的手,牵她走到榻旁。
手上温暖的感觉慢慢透入她的皮肤,舒仪的心颤抖了一下,温顺地跟着他,坐在榻上。
“你性格跳脱,哪里耐地住下棋消磨,”他轻轻抚过她的长发,动作温柔,“你看,小时候还只是坐在我的膝盖上,现在都及我的肩膀了,时间真快,你也到了该婚嫁的年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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