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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的孤儿城,有的区域特别亮,有的地方特别黑。lda坐在中心广场周围的孤单大楼5楼的一间还算整洁小公寓里,正透过狭小的窗子看着外面。
以前有人对她解释过什么叫做机缘巧合,她想这个词可以用于回答妻夫玉子未来可能有的问题。这个公寓是妻夫玉子租的,这里面本来有的床和破烂桌椅之外的一切都是妻夫玉子买的,还有食物和饮水,甚至好几件衣服。她看着衣服都笑了,这是多奇特又混乱的审美,她在上面看见了两百多年的光阴。这里和山上的居所果然不一样,和都市圈的差别也很大。像是将过去的时光剪碎,大小不一、内容各异的切片无规律地叠在一起,犹如堆满失败油画的地下仓库:如果这里有主题,那么主题就是收纳一切其他的地方不要的东西。
这里的人也不像山上的或者都市圈的。他们不统一,他们参差不齐高矮不一,差距过大。有的过于冷漠,有的过于好奇,有的过于呆滞,有的过于紧张,好坏情绪都承载在身上并且张扬,显示出整个思维的不健全之处。思想就像一个七巧板,少了某一个当然也可以构成一个图形,但终归是局限的。
不如说山上的那些是精雕细琢的,都市圈的那些是一体浇铸的,而孤儿城的是修修补补的。恰如三个地方的建筑。只是人类的想法太枝蔓复杂,她想,不像建筑那样好理解。有的人看上去是那样,实际上是内部早就坍塌了,进去一看,吓,千米高楼赫赫威风,里面竟然是个废墟,外表的空壳在大风中摇摇欲坠。
lda摇了摇头,金色的发丝随着摇摆,尝试理解不同的人类真累。有的人的行为其实根本无迹可寻,理解他们就像理解一个精神分裂症。她想到这几天的妻夫玉子,那年轻的脸,那故作成熟的微微烫卷的发尾,手忙脚乱,来了又去;每次有一点空,想要和自己坐下来说话,就紧张得结结巴巴。她看得出玉子想要问她整个来龙去脉,她也已经准备好了一整套的说辞,然而玉子就是不敢问,往往顾左右而言他,没有两三句话又去做事了,或者匆匆告辞。
她知道玉子是不敢,她只是不太理解。
自己虽然告诉她自己失忆了,但从外观从衣着从身材都看得出来不是孤儿城生长的人,根本就是可疑,何况对于妻夫玉子这样一个人呢?然而玉子并没有审问,也没有好奇,或者说她的好奇和怀疑被什么别的打乱了?
不过看人慌乱有的时候还挺好玩的,有其幽默性,很多年前她学会了。
笑容爬上嘴角,没停留几秒又被她压下去了。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她本来计划在中心广场一带的贫民窟呆一段时间,快速学习一下,然后融入,再寻找那四个人。谁知道撞见了妻夫玉子?进入孤儿城之后她明显感觉信号杂乱,未免打草惊蛇或者被也许有的其他势力发现,她没有使用内部网络——奇怪的是,这四人的个人资料被损毁了很大一部分,这可能表示他们当中有一个顶级黑客。人类黑客不一定能做到对lda的反渗透,但可以保护自己,于是lda只有更加小心,尽量依靠随“脑”携带的少量资料。而那天风暴来的那个下午,她先是注意到附近高楼上蹦下来一个快速移动的物体,接着发现那是个人,然后就依据那些资料,迅速检索到那人是妻夫玉子。
她快速地拟定了一个新的计划。
然而妻夫玉子的视线就定在了她身上。
这真的是机缘巧合,她在心里念道,我想你也无法解释。
那天来的时候,层层叠叠的上楼,她简直为着复杂的建筑结构所迷惑,想要扫描整体的内部结构——出于安全,也出于好奇——在楼道里,阴暗的灯光与恶臭的便溺之间,有个男孩靠着墙壁哭泣。她的视觉霎时敏锐,想看见男孩脸上晶莹的眼泪。
但他转过来让路的时候她失望了,他有一双机械眼,老旧的款式,泪腺早已切除了。这就太熟悉了,她不再看。
她站在窗前扫描视野里熙熙攘攘的街道,瞳孔发出绿色的光芒。有的人的衣服是一件长袍而已,有的人则有两件套三件套,有的人在春天微凉天气里居然只套了两个黑色口袋在脖子和腰部就出来了,想也知道是为什么——她固然理解,还是有些好奇——而在衣服底下,有的人怀揣冷兵器,有的人紧紧夹着食物,还有人什么都没有,除了身体上的疤痕与伤残。
喀拉,滴!机械锁,电子锁。她快步回到沙发上,盖上毯子,换出一张刚刚睡醒的脸。然后她听见了脚步声、袋子和袋内物摩擦的声音,以及轻微的喘息。
“啊。打扰你了。”玉子说,放下东西,脸还是红的,好像突然反应过来似的:“你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嗯?”然后变得有些紧张,扑了上来,像一只热心肠而粘人的猫。
“我没事,只是有些恍惚,坐着坐着就睡着了。”
“哦、哦,那就好!唉,来,吃饭吃饭,今天我特地买的……”玉子转过身去打开袋子,lda依然靠在沙发深处,看着玉子的背影。
她和自己之前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未等理性分析,她先下了这么一个结论。
卢比西尼奥的诊所里,隐藏在墙后的狭小暗房中,一个蓄着小胡子的黄种男子一边看着监控里卢比西尼奥做手术的实时情况,一边和身边人说:“她一直往孤单大楼跑?为什么?”
“不知道,我们还在观察。”
“我看也没有观察的必要,她自己的事,她迟早会说出来。哪一次不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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