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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头官差慌忙朝后退了一步,这才从下至上仔细打量马上这持刀之人。
这人座下马匹健壮,马具皮革光亮,背后长弓羽箭隐隐是军中样式,手上那柄雁翎刀表面呈现出细密的波光纹理,竟是一把百炼而成的罕见宝刀。
接着目光落在这人暗含不耐与隐怒的凌厉眉目上,她才发觉此人周身煞气甚重,这把利刃之下的亡魂定是不缺自己一个。
这人该不会真是替当今圣上办事的?
迟疑片刻,她最终为了自己的项上人头再退了一步,狼狈地带着两个下属转身继续追拿真正的逃犯。
谢逸清用刀尖将那块玉佩上挑抛至半空,再利落地接入手心放回襟前时,听见李去尘在她身后好奇发问:
“什么宝物竟能吓退官兵?”
谢逸清不禁抿了抿唇,随后扭马转头恢复了往常的笑意:“无甚宝物,不过学你唱了出空城计罢了。”
李去尘望进她眼底夹杂的细微痛楚,很是配合地打趣:“阿清当真折煞我了,论起诈骗,你当属世间第一流。”
谢逸清故作威吓:“是么,或许鄙人是诈过某些小道士几两金,可她如今好像赊欠鄙人……多少金银来着?”
李去尘顿时像只被拿捏后脖命脉的温顺小猫,垂头丧气又一动不动了。
于是谢逸清在这一刹那很是畅快。
只因她确认了,她的明月的确被那口头上虚无缥缈的丝线缠住了脚步,或许在将皓月送回凤凰山之后,她还能攀住这丝线,回想起来皎月的确曾低垂照她。
意满之下,她驭马踱至那咽气野猪旁,在纵身下马掏出短刀前,对李去尘呼喊:
“小道士,去前头等我吧。”
自己马上要做的事,如何能玷污她那双风雪不染的眼瞳?
不料李去尘却跟着下马:“贫道也有事要在这里做。”
“何事?”谢逸清一怔。
李去尘掏出沉香找谢逸清要了火折子点燃,随后垂下眼眸对她说道:“我猜想这野猪定是因为被人惊扰才会悍然袭人,如今它横尸于此不过是为人所害。”
“当然,不是被你。”李去尘担心谢逸清误会自己的意思,又解释道:“是那群官差将它卷入祸事,理应算在她们头上。”
谢逸清若是不放箭,依照这头野猪的体型与惯性,那逃犯被拱倒后其实不一定保得住命。
射杀野猪救下人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李去尘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但为免谢逸清被野猪魂魄错找上门来,李去尘还是决定为它诵一诵解冤结牵缠咒。
“阿清,你尽可动手。”
李去尘则面朝一人一猪盘坐下来,双目闭阖开始诵咒:
“天解地解,阴解阳解……”
谢逸清熟练运用手中刀刃将野猪开膛破肚,却被李去尘的诵咒声一字一字压得透不过气。
“负命者解,欠对者解……”
她过了几年的倦怠日子,竟也差点忘了自己练的是杀人技,腰间挂着的那把长刀到底割破了多少人的咽喉?
先前蜀州小村在乱世中未走正路,那自己过往跟随双亲以战止战,淌过千里血河,踏过万丈枯骨,走的就是一条正路吗?
谢逸清不禁瞥了眼自己染上血迹的双手,一晃神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血雨腥风的天险潼关,她的脚下是难分敌我的尸身,身上是被人血浸透的盔甲,眼里是擦不去的赤红。
她低头不经意捕捉到了一页薄纸,那是从方才被自己一箭封喉的北蛮人衣襟里掉落的。
纸上仅有寥寥数语,显然还未书写完毕:“额吉,闻信知阿妹抱恙,我心甚忧……”
可现在那颗心已经停止了跳动。
她这才惊觉口鼻中那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如此浓重,可脱力跪倒在尸山血海里后,才发觉自己怎么也吐不出来。
原来令她如鲠在喉的其实不是铁锈味,而是一条又一条鲜活的人命。
她怜惜亲近之人,也不禁为敌军小卒而痛心。
她们其实都是无甚不同的人命,只不过是为了各自守护的人而不得不提刀相向。
乱世之下,人命比纸薄。
她从那时起彻底恨上了不休的攻伐和诱人的权势,可又不得不为了终止它们而继续利用它们,最后颓废地让渡和回避它们。
她的灵魂,早已被无数殷红染得斑驳肮脏。
“已解未解,咸令速解……”
手上传来刺痛,谢逸清这才发觉自己走神划伤了手心。
那刀伤不长不短,不浅不深,刚刚好让她心痛。
她叹息着掀起眼眸,贪恋地想要抬起血染的右手,以食指为笔描摹那诵经之人的轮廓,可指尖即将触碰到那个身影时又猛然一顿。
她污秽的灵魂和双手,其实不该接近李去尘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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