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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眉的伤口突突跳动,她死死按住它,只觉得头痛欲裂,胃部抽搐,终于还是控制不住,扯下面罩吐得眼前发黑,满脸是泪。
崔扶风见她身子虚软,怕她从台阶上摔下去,一手扶住她,一手轻拍她的背,抚慰她微颤的身躯。
凌天水站在门内冷眼旁观,目光落在崔扶风轻抚的手上,冷冽的眼神中透着一丝玩味。
直到腹中所有东西一点不剩,喉咙连同肺腑痛得如同被撕裂,千灯才勉强站起身,靠在柱子上竭力抑制自己的喘息。
崔扶风给老兵塞了一些钱,麻烦他清理狼藉,又去厨下寻到汤罐,倒了碗温水给她。
千灯向他道了谢,将口中苦味一点点漱去,又喝了两口水平定呼吸,捧着碗定了定神。
“好了么?”背后传来凌天水的声音,不带丝毫体恤之意,“好了就过来记录验尸档案。”
崔扶风眉头微皱,转身对他道:“我来记录吧。”
其实他出身大唐顶级名门,自幼松竹为伴、日常焚香静坐,不沾污秽,如今闻到这腐臭味,加上胸口旧伤未愈,他也是恶心作呕,连心口也是隐隐作痛,怕是强抑恶心之时,连伤口都被牵动了。
凌天水却并未应允,只问:“我还需要个人打下手,崔少卿确定要选录档?”
崔扶风看向千灯,千灯咬紧下唇,将碗搁到窗台上,抬手以掌心抵住自己右眉,身躯与手臂都在微微发颤。
“或许,找义庄的人帮个忙也可,我看县主身体有些不适……”
崔扶风迟疑开口,而凌天水却打断他的话,那冰冷的嗓音不曾掺杂半分情绪:“所以县主还坚持要参与此案吗?你说你希望真相大白,希望死者在泉下能安然瞑目。可想要揭发真相,就是要在腐臭的尸身中搜刮,在污秽的脏腑内寻求,在破败的经络里抽丝剥茧,你这个养尊处优的名门贵女——”
他那双比常人都要深黑的眼睛定在她身上,就如深渊在凝视着她:“还敢过来直面真相吗?还会发誓为死者申冤吗?”
千灯没有回答,她只深吸了两口气,然后缓慢地、艰难地转头,强迫自己再度向于广陵的尸身看去。
千灯,不要怕。
于广陵,他是很好很温和的人,就和祖父、祖母、父亲、母亲一样。就算在九泉之下,他们也会护佑你揪出凶手,将一切谜团驱散,让她再无疑惧,在自己的人生路上一直走下去。
她这样想着,呼吸终于平稳下来,颤抖的手也缓了下来。
紧咬住苍白颤动的唇,她摸出塞在袖中的面罩戴上,甚至还朝着凌天水点了一下头,才抬脚进了停尸的内室。
凌天水挑眉看了看她,从巷子中取出一本折页册和笔墨给她。
她接过纸笔,掭饱墨汁,将册页捧在手中,在一片腐败的诡异臭气中,手悬在其上,虽然还难抑地轻颤着,却已经在等待他的话语。
凌天水示意崔扶风检查箱中工具,自己先取过鞣制得极为薄软的一双羊皮手套戴上。
他的手比常人大,所以手套并不太合适,箍在手指和虎口十分紧绷。幸好羊皮刮得很薄,有一定的延展性,勉强可用。
他扫了木箱一眼,示意崔扶风将其中一把尺子递给自己,开始测量。
“验:死者身长约五尺六、七寸间,死亡五日以上,衣衫、发间、肌体见沙土泥浆痕迹,有污水浸没痕迹……”
他说得缓慢而清晰,让千灯有足够的时间与力量,将于广陵尸身的状态记录下来。
他下手也比较慢,毕竟他并不熟练,对于这种事情,他看得多,自己动手比较少。
自幼在阴谋与血腥中长大,他曾千百次站在仵作的身边,看他们下刀切开喉管、剖开胸膛、泡制头颅、开腹搜肠,各种匪夷所思的死法都曾呈现在他的面前。
他的亲人、他的朋友、他的下属……
朝廷派来的使官、亲人指使的探子、毒药与阴谋中离去的将士……他二十多年的人生,一直在经历各色死亡。
他唯一欠缺的,只是使用这些工具的熟练度。
毕竟比起验尸,他更擅长把人变成尸体。
验尸
“死者四肢、躯体、头部无殊,胸部心口偏左有一处致命伤,伤口长约一寸半。”
说着,他让崔扶风给自己从箱中翻出个小夹子,又取过一把比较趁手的小刀,撑开于广陵胸膛伤口,查探腐肉下勉强可寻的残留痕迹。
“凶器自胸骨左侧刺入,断第五根肋骨,深约四寸余,直刺心脏,心跳立断,须臾即死。”
听在耳中的残忍话语,化成千灯笔下血淋淋的记录,强迫她将所有字句都听进去,深刻入心,行经大脑,再从指尖流泻而出。
在这周遭可怖局面之中,凌天水查看着尸体,却还感叹了一句:“这个凶手,下手非常准,力道也很够。雨中窄巷,死者仓促入内,他能分毫不差地一击即中,做得很干净利落。”
崔扶风道:“孟兰溪那般文质彬彬的一介书生,不太像这般凶悍的老手。”
凌天水没回答,只继续查验尸身的其他地方:“死者指甲内有泥沙,口鼻泥沙俱有泥污,应系中刀后面朝下扑倒于泥水中,企图呼救时呛咳入口部、肺管所致。”
说到这里,他又再度检查于广陵心口的致命伤,沉吟片刻。
一直埋头记录的千灯终于抬起头,向着他、也向着于广陵尸身的地方看去,等待着他后面的话。
“伤口内泥沙水浆甚少,不像在泥浆中过久接触过,与口鼻、指甲处迥异。”凌天水终于缓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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