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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身体被卡在冰冷的、湿漉漉的岩石缝隙里,动弹不得。左腿大概是断了,钻心地疼。耳朵里嗡嗡作响,是巨大的塌方轰鸣留下的余震。
更可怕的是寂静,死一样的寂静。
爹娘的呼喊声,工友的哭嚎声,就在几息之前还充斥在狭窄的巷道里,此刻全都被厚重的岩石和泥土吞噬了,只剩下我微弱的、带着哭腔的喘息。
“爹……娘……”声音在喉咙里滚了滚,又咽了回去,只剩下无声的恐惧。
眼泪混着脸上的煤灰和血污,流进嘴里,又咸又涩,带着铁锈般的腥味。
九岁的孩子,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触摸到死亡冰冷的轮廓。
它就在周围,在每一块棱角狰狞的岩石后面,在每一丝沉闷压抑的空气里,狞笑着,等待着将我彻底吞噬。
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住心脏,越收越紧。意识开始模糊,身体越来越冷。
爹娘最后推我一把时绝望的眼神,在眼前挥之不去。
黑暗不再是颜色,它变成了实体,是粘稠的、冰冷的胶质,正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要把我揉碎、消化。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那无底深渊的前一刻——
嚓啦!嚓啦!
头顶上方,传来了清晰而有力的挖掘声!碎石滚落,尘土簌簌而下。
一丝微弱的光,刺破了浓墨般的黑暗!
那光,来自一支燃烧着的、简易的火把。跳跃的火焰,在绝对的黑暗中显得如此不真实,如此温暖,如此……神圣。
它驱散了迫近的死亡气息,带来了一丝微渺却无比真实的希望。
火光摇曳着,映照出一张俯视下来的脸。
那张脸并不年轻,眼角刻着岁月的痕迹,下巴上还沾着新鲜的煤灰和泥土。可那双眼睛!那双眼睛在火光的映衬下,亮得惊人。
没有怜悯的泛滥,没有悲悯的叹息,只有一种沉静的、仿佛能穿透一切黑暗的专注和力量。
他像一尊沉默的、披着尘土的守护神祇,突然凿穿了地狱的穹顶降临。
他看到了缝隙中卡着的、小小的我。那双沉静如古井的眼眸里,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澜,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孩子?”他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奇特的、能穿透嘈杂和恐惧的穿透力,沉稳得如同磐石,“别怕,撑住。”
那声音,像一块温热的烙铁,瞬间烫在我冻僵的心口。喉咙里堵了许久的呜咽再也压制不住,猛地爆发出来,嘶哑而破碎。
他动作极快,有力的手臂探下来,避开我受伤的左腿,精准地卡住我的腋下。
一股强大却异常温和的力量传来,将我整个人从那狭窄致命的岩石缝隙中,一点点、稳稳地拔了出来!
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岩石离开了身体。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带着尘土味和淡淡墨香的、宽厚而温暖的怀抱。
“没事了。”
他抱着我,声音低沉地重复着,像在安抚一只受惊过度的幼兽。
“没…事了。”
他的怀抱很稳,隔绝了身后矿洞那令人作呕的血腥和绝望。火把的光晕笼罩着我们,跳跃的火苗在他沉静的瞳孔里燃烧。
我死死攥着他青灰色布袍的前襟,沾满煤灰血污的小手在上面留下肮脏的印记。脸埋在他带着寒气和尘土气息的衣襟里,眼泪鼻涕混着恐惧和劫后余生的巨大委屈,彻底决堤。身体在他怀里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如同秋风里最后一片枯叶。
他什么也没再说,只是用那只没有举火把的手,轻轻拍着我的后背,一下,又一下。
那沉稳的节奏,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穿透我单薄的、几乎被恐惧冻僵的身体。
他身上没有脂粉香,没有汗臭味,只有一种干净的、如同松木被阳光晒过的气息,混合着油墨和金属碎屑的味道。
那是我第一次闻到“生”的味道。
属于公输限的味道。
“荒,你看此处榫卯,天工开物有云:‘斗接须严,合缝务密’,此乃根本。然则……”
玄机流派后山,清幽的墨竹轩。窗外细雨如丝,敲打着碧绿的竹叶,沙沙作响。室内弥漫着淡淡的松烟墨香和刚刨削下来的、新鲜木料的清冽气息。
我,公输荒,跪坐在一张宽大的紫檀木矮几前,面前摊开一卷泛黄的《机巧图鉴》。
师尊公输限盘膝坐在我对面,一袭洗得发白的青灰色布袍,袖口挽起,露出一截精瘦却有力的手腕。
他手中拈着一块小巧的榫卯构件,另一只手执笔,正蘸了墨,在图纸空白处细致地勾勒着改良的节点。
他的声音不高,语速平缓,每一个字都清晰沉稳,如同山涧溪流,不急不徐地流淌入心。
窗外雨声、室内墨香、他指尖木料的纹理、笔下墨线的走势……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下来,只剩下他话语中蕴含的机关至理。
我屏息凝神,目光紧紧追随着他手中的笔尖和那块小小的榫卯。
他讲的不是枯燥的教条,而是将深奥的原理,融于眼前这方寸木块之间,拆解、剖析、重构,如同庖丁解牛,清晰得令人心颤。
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感在我胸口升腾,那是纯粹的对“知”的渴望被点燃的兴奋。
“此处受力不匀,若遇强震,易从此处崩裂。”
他笔尖点了点图纸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又拿起那块榫卯,指尖在某个看似平滑的接合面上轻轻一划。
“看似严丝合缝,实则此处木纹走向与应力相逆,乃暗伤。”
我豁然开朗!之前百思不得其解的细微滞涩感,根源竟在此!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饿狼看到了鲜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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