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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南停点头,没有言语。
王院长又说道:“我们这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每个人都有自己单独的房间,房间里还带有厨房、客厅和卫生间,就类似那种公寓的结构。福利院整体环境都还算不错,特意建了一个人工湖供老人们没事儿散散步。大部分时间,老太太都喜欢独自待在房间里,偶尔也会到湖边溜达溜达,喂喂鱼,现在就是在那呢。”
穆南停“嗯”了一声,脚步未停。
两人绕过一片修剪整齐的冬青丛,穆南停远远就看见了湖边长椅上的身影。
满头银发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用根乌木簪子松松挽着,她身着一件墨绿色旗袍裙,搭配了件白色的针织衫,衬得她气质尤为清冷。
身形看上去有些枯瘦,可坐姿却笔挺得惊人,脊背没有丝毫佝偻。即便只是一个背影,也透着旧式大家闺秀的端庄。
穆南停走近了才发现,老太太的侧脸线条十分利落,虽然布满皱纹,却能看出年轻时的精致,眼角的痣像颗小小的墨点,平添了几分韵味。
穆南停怔怔看了许久,仿佛在她身上看到了母亲的影子。
王院长轻声唤了句“沈老太太”,又指了指穆南停:“这是穆先生,从苏城来的,看您来了。”
沈沛文缓缓转过头,目光在穆南停脸上淡淡一扫,那双眼睛浑浊却锐利,像蒙着层雾的冰,没有任何波澜,随即又落回平静的湖面上,仿佛他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
湖面上有几只红鲤鱼游过,她抬手撒了把鱼食,动作缓慢却优雅。
王院长尴尬地笑了笑,识趣地告辞离开,临走前还朝穆南停使了个眼色,意思是“有话好好说”。
湖边只剩下祖孙两人,空气安静得能听见风吹过枝叶的轻响。
穆南停看着身旁的老人,心里倒也没什么汹涌的情绪。
二十八年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她。或许,也是她第一次正眼看他。
他在旁边的长椅坐下,椅子是木质的,带着点阳光晒过的温热。嘴唇动了动,酝酿了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声音生涩得像没说过话:“外婆。”
沈沛文的肩膀几不可察地一僵,握着鱼食袋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脸上瞬间覆上一层冰霜,眼神里翻涌着嫌恶与憎恶,像淬了冰的刀子。
沈沛文冷冷刮过他的脸:“别这么叫我,我没有一个姓穆的外孙。”
声音不大,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惊得湖面上的红鲤鱼都游远了些。
那三年,该是你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
穆南停望着沈沛文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心中并未掀起半分波澜。
他早料到,此行绝不可能从她这里得到半分暖意,甚至做好了被直接拒之门外的准备。
她肯松口见自己,已是意外之喜。
他太清楚沈沛文心底的芥蒂。三十年前的那段往事,像一根淬了毒的尖刺,深深扎进她的心窝,生根发芽,盘根错节,任谁也拔不掉。
她记恨着穆伯谦,连带着对自己这个流淌着穆家血液的晚辈,也一并恨屋及乌。
他的生命里从未有过母亲的痕迹,自然也无从奢求外婆的怜爱。
自从被穆伯谦带回身边,沈沛文从未有过半分问讯,仿佛他从来不是她血脉里的一抹影子,不过是两条平行线上永无交集的陌生人。
甚至,连陌生人都不如。
可能在她的世界里,从一开始,就没有自己这个外孙的位置。
沈沛文方才那句裹着冰碴的话语落下后,便转回头去,望向池中游弋的红鲤。方才被她声音惊扰的鱼儿,正摆着尾往深处游去,尾鳍划开细碎的水波,她的视线也跟着越飘越远,像极了他们之间那道永远无法弥合的鸿沟。
那鸿沟横亘在那里,冰冷而又不可逾越,任谁也无法填平。
穆南停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湖面在午后的阳光下波光粼粼,碎金般的光点随着水波晃动,鱼儿的影子渐渐隐入水深处,连带着他的眼神也跟着淡了下去,掺着些微不易察觉的迷茫,久久没有作声。
"你大老远跑这一趟,总不会是来陪我这老婆子耗时间的吧?"沈沛文的声音再度响起,依旧冷得像寒冬里刮过的朔风,带着凛冽的寒意,刮在人的皮肤上,让人阵阵发颤。
穆南停收回视线,侧过身来,平静地看向她,说道:"您不愿认我,我不强求。但我是您女儿生下来的孩子,这是抹不掉的事实。您不让我叫外婆,那我便唤您一声沈老夫人吧。"
沈沛文没有应声。既没否决,也没认可,只是自始至终连正眼都没给他一个,仿佛他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
穆南停并不在意她的冷漠,直截了当开口:"沈老夫人,我今天来,是想向您确认一件事,我母亲当年,到底是真的不在了,还是"
还是有幸活在这世上的某个角落?
后半句他没说出口,但他笃定,沈沛文听得懂。
然而沈沛文却猛地转过头,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般狠狠剜过来,那股寒意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刺穿。
"不愧是穆伯谦的种,连歹毒心思都如出一辙!婉芝十八年前就没了!你们父子俩还不肯放过她吗?"沈沛文死死盯着他那张酷似女儿的脸,语气里满是失望与痛惜,"你这张脸好歹是随了婉芝,怎么就半分没继承到她的纯善!?"
紧接着,她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冷声逼问:"你把那个孩子找出来绑在身边,到底安的什么心?想赶尽杀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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