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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风细雨中,叶阳辞头戴箬笠,身披蓑衣,蹲在田间地头与一个歇息的老农夫闲聊。
“开春了,今年麦子好种吗?”
老农夫叼着俗称“柳叶尖”的绺子烟,吐了口白雾:“小哥要是问田,土够肥,毕竟以前埋了不知多少尸体。我老头胆大,不怕动不动刨出骨头,还是好种的。”
“可晚生方才一路走来,见十田九荒,可惜得很。”叶阳辞叹气,“看来不是田薄,是人少哇!”
老农夫点头:“打仗时全县死得死,逃得逃。人越少,粮越少,粮越少各家就越不敢多生,也不知什么时候能重新热闹起来。”
叶阳辞沉吟:“本地短时间是没法大量繁衍人口了,除非……移民屯田。但这是国策,并非一地一人所能主张。”
“小哥,你是县学的生员吧,怎么不去读书,和我一个种田老头有什么好聊的?”老农夫吧嗒吧嗒抽着烟,“你好好读书,将来去做官,就不用吃劳作和徭役的苦了。”
叶阳辞笑了笑,反问他:“做官为了什么?”
老农夫一愣,说:“过上好日子?”
叶阳辞点头,又摇头:“是要让所有人都过上好日子。”他起身,从袖中摸出个小布袋递给老农夫,“耽误老人家干活了,这是晚生的一点补偿。”
老农夫接过来掂了掂,听铜板响声估摸百文,满脸褶皱都展开了:“小哥出手阔绰,日后定能高中。”
“承您吉言。”叶阳辞拱手告辞,走出田埂,把栓在树干上的坐骑缰绳解了。
他上马,朝着县城飞驰而去。行至城东门外,狭窄破旧的拱桥禁不住连日雨水冲刷,就在他的马蹄下歪斜,开裂,随后轰然坍塌。
马受了惊,险些掉进自家县城的护城河里。叶阳大人于危难中力挽狂澜,拯救了坐骑,把箬笠都挣丢了。好容易安抚好马儿,他仰头看天。蒙蒙细雨洒在脸上,他喃喃:“新建一座石拱桥,小一点的,至少三百两银。”
他每年俸禄四十五两,另加铜钱一百八十贯以及部分稻米;新上任朝廷给拨“道里费”三十两;柴薪银、廪给银之类津贴加起来就算六十两吧,一年也不够修一座桥。
积蓄是有一些,但不能都花在修桥补路上,这个千疮百孔的县城,到处都要修缮,再说,也不该他掏自己的积蓄来修,没这个道理。
更何况县衙里只有县丞、主簿,以及无品阶的杂佐官(如典史、巡检等)由朝廷发俸禄,其他胥吏和衙役都得靠他用本县收入来养,要用钱的地方多得去了。
叶阳大人眼下愁钱,一颗想赚钱的心更是膨胀到了极致。
整个高唐州,谁最有钱?
临县武城、恩县,情况比夏津稍好一些,但也是穷。州城所在的高唐要富庶得多,但知州大人管辖地盘大,消耗也大。
有没有什么不事生产,空领俸禄,田庄众多,仆役成群,尸位素餐,不劳而获……的狗大户,可以让他打打秋风?
好像还真有一个。
——高唐王,秦深。
叶阳辞回想七日前,自己与高唐王在夏津城外渡口驿的一面之缘。那张冷傲而写满晦气的脸,在他眼中慢慢放大,简直可爱得有如送财童子一般。
叶阳大人在春雨中笑了。
回旋镖击中了谁
叶阳辞冒着雨,从城东门绕到城北门,方才进了县城。一路上他为新桥的捐资谋划好了出处——郭、韩两大家族。
为乡里修桥补路可是大善事,两家倘若连这笔钱都舍不得掏,说明毫无人味,那他这个知县也没必要和他们谈什么建设夏津,迟早把烂根儿的乡绅团伙拔了。
他在县衙门口,遇到了去城外驿道稽查走私刚回来的唐时镜,身后跟着一队弓兵。
唐时镜下马行礼,见他孤身便衣,淋得一身湿漉漉,皱眉道:“知县大人这是从哪里回来,连皂隶也不带一个?”
叶阳辞靠着他送的六个罗汉果,这几日把嗓子彻底养好了,因而对他心怀谢意,和颜悦色答:“从田里回来。这几场春雨下得好,下个月春小麦就可以播种了。只是那么多肥田荒着,本官瞧着可惜,打算到时把县衙所有人都派出去犁田种麦。”
唐时镜关心的不是这个:“大人下次外出,最好带些衙役。山东临清和高唐一带并不太平,时有江贼出没劫杀官商,盐徒纵横操持军器。还有一支响马贼,首领诨号‘血铃铛’,常在济南一带出没,打家劫舍,甚至劫掠官粮,大人不可不防。”
叶阳辞知他好意,颔首:“本官知道了。”
唐时镜盯了他的腰侧一眼,冷不丁问了句:“大人佩刀还是佩剑?”
叶阳辞微笑:“本官不擅武力,一贯以理服人。”
唐时镜抱拳,正要转身离开,叶阳辞在他身后唤了声:“唐巡检,要不要同去打秋风?”
……打秋风?唐时镜怀疑自己听错,转头看他。叶阳辞走近几步,压低了嗓音:“你想赚钱,我也想赚钱,我们都想赚钱。”
唐时镜扯了扯嘴角。叶阳辞怀疑那是个未成形的笑,因着当事人或有面瘫隐疾,难以完整呈现。
“何时,何处?”唐巡检问。
“过两日,等本官与郭、韩两家子弟会面之后。去高唐。”叶阳大人答。
两人互相点了一下头,算是意向达成,一个带兵回巡检司更衣、烤火,一个回县衙内院沐浴、喝姜汤去了。
翌日,郭、韩两家的拜帖递了上来,两位族长亲自登门,邀请新任的知县大人前往城北锦川园一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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