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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客厅的光线越来越稀疏,跟快要窒息似的,灯关着,她就端坐在自家沙发上,正对着大门,凛凛冽冽。她把沙发挪了位置,小桌子也搬到沙发前,桌子上摆着个小本儿,一面纸上写满了字。
全是王斯理的罪状。
时间差不多了。听到脚步声了。那是战鼓。是他。她不惧。她特别佩服自己这点,越临大事越有静气。
门被打开了。他低着头,忙着换鞋,根本没注意到她的存在。夜色是她的隐身衣。一阵窸窣,他是从口袋里掏东西。他有这个习惯,到了家第一时间把口袋掏空,因为他从来不带包。她建议了多少次,甚至在他两次丢了钥匙之后主动给他买了一个体面的上档次的牛皮包,他就是不带!她也问过为什么。他就说不习惯。
三元说:“坏习惯不能改么。”
王斯理比地下党都硬,明着说改,但第二天出门还是主动忽略那个包。
他还有个习惯三元也是深恶痛绝。他喜欢“剩”。
吃饭剩,做菜剩,买东西剩,永远做多买多,永远剩那么一点。
有一天,三元指着锅里的一小撮土豆丝问:“为什么?”
王斯理瞪着眼反问:“什么?”
三元苦口婆心,“这样会给孩子不好的示范,咱不怕多吃多买,咱们不要剩不要浪费行么,你剩这一口给谁。”
王斯理还是坚挺:“不给谁。”
三元追问:“那为什么。”她要一个答案。
王斯理干脆说:“不知道。”
看来从他嘴里是问不出什么了。但三元猜也能猜到,这就是潜意识,是童年的匮乏让王斯理受到了深层伤害,吃了上顿没下顿,他永远怕短怕缺怕失去怕幸福突然中止,他就是那种读书出来的凤凰男,所以,他永远要留一个小尾巴。不吃净,不用净,宁愿浪费,也要满足那点可怜的心理上的安全感。
或许在他眼里,那不叫“剩”,叫“多”,叫“富余”,是深挖洞广积粮,为自己留后路。
再往深里追溯,三元隐约觉得这不是王斯理一个人的错,而是他们老王家多少代人沉淀下来的集体无意识——往上数八辈儿,有七辈人受过饿捱过饥荒。怕了。他爷爷就是一九四二年逃荒吃观音土胀死的。虽然现在是和平年代,物质丰富了,王斯理还是改不了这祖传的老根儿。跟阿q似的。大清都亡了,他还非得留着个小辫儿。
口袋掏干净了。奇怪。王斯理没开灯也没穿鞋没脱袜子,直接赤着脚,跟猫似的往书房走。三元没动。就这么坐在黑暗中盯着他。
过了好一会儿,等他出了屋,三元才一个反手,啪!打在墙上,正中客厅大灯开关。客厅中的鬼祟的一切顿时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影,无所遁形。包括王斯理。
他发现她了。整个人僵在那儿,脖子歪着,跟见到鬼似的,然后演故作生气的戏,埋怨:“不是……那个……你干吗呢?”
三元眼神凌厉口气低沉:“你干吗呢?”
一句话就把王斯理问住了。明显有鬼。他才是鬼。
王斯理愣了一下,说:“没干吗,眯了一会儿。”
“五分钟?”
他又问:“沙发挪这干吗。”
三元不解释,目光对准小圆桌上的小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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