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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后的第五日,外婆的病情急转直下。她虚弱至极,完全无力下床,身体仿佛被沉重的枷锁牢牢束缚,每一个动作都艰难无比。
在饮食方面,外婆陷入困境。无论何种食物,她都只能勉强吃下极小一口,哪怕只是多吃一丁点儿,之前吃下去的便会立刻吐出。与母亲交往的叔叔千里迢迢赶来,精心熬制了滋补鱼汤带到医院,满心期待能为外婆补充些营养。然而,外婆也仅仅能喝下小小的一口,稍微多喝一点,胃里便如翻江倒海般难受,随即呕吐出来。无论尝试何种食物,情况皆是如此,只能吃下那么可怜的一小口,但凡出这个量,前面好不容易吃进去的便会一股脑地被吐出来。
医生诊断后告知我们,外婆吃下的东西大部分都无法消化了。极有可能是她体内的癌细胞堵塞了肠道,致使肠道丧失正常功能,食物无法被顺利吸收。面对这种情况,医生不得不增加外婆的输液种类和剂量,期望以此让外婆尽可能多坚持一段时间。自此,外婆的输液似乎永无止境,一瓶接着一瓶,仿佛没有尽头。常常天黑了,输液才结束。外婆那瘦骨嶙峋的手背上,布满了因频繁输液而留下的针孔,那场景令人触目惊心。一个个针孔如同一颗颗微小的陨石坑,周围的皮肤泛着青紫色,有的还微微肿起。输液的胶布贴了又撕,撕了又贴,在皮肤上留下了斑驳的痕迹,让人揪心不已。
外婆虽没什么文化,但瞧着自身如今的身体每况愈下,心中也明白,怕是难以康复了。尽管我们竭力隐瞒她的真实病情,可她的话语却愈稀少。精神稍好时,便静静地凝视着我们,聆听着舅妈与隔壁病床的人家唠家常。疲惫了,就独自安静地躺着。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朝着最坏的方向展,却无能为力,唯有在病床边默默守着。看着外婆的药瓶一瓶又一瓶地空去,无能地为外婆按摩周身,只盼她能舒服一些。
“累不累?”外婆突然醒来,眼中满是慈祥地望着我。
我摇了摇头:“不累!”
“不累你就按吧。”外婆察觉到了我的担忧,故意露出一抹顽皮的笑容以缓解我的心情,她似乎太累了,随后又缓缓闭上了眼睛休息。
到了夜晚,原本服用的止疼药基本失去了效用。疼痛如鬼魅般如影随形,狠狠地折磨着外婆。唯有叫护士过来打上止疼针,才能获得短暂的止疼效果,我知道疼痛随时可能再度汹涌袭来,而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长期的输液,让外婆的胃总是空空的,还总是反酸,可她却几乎什么食物都吃不下去,晚上只能泡一点奶粉。那热乎乎的奶,能让外婆好受不少。自此后,外婆的生活中,只有输不完的药和少量多餐的奶粉。
第六日,舅妈来送早饭后,眼见外婆的病情恶化如此迅,忧心忡忡。中午母亲前来探望,舅妈拉住母亲,偷偷提议让我母亲在外婆意识清醒、精神稍好的时候,去问问外婆有没有什么想交代的事。母亲深知舅妈的意思,可她自是不愿意。母亲或许是不愿,也不肯接受外婆即将离去的事实。于是,母亲与舅妈在楼道上展开了激烈的争执。或许她们以为外婆在睡觉,又隔着一面墙,双方都没有示弱,更没有压低自己的音量。她们吵架的内容,我听见了,我想外婆也应该听见了。很快,她们的争吵因母亲的愤然离去而终止。舅妈随即回到了病房。外婆睁开了眼,似乎是不想让自己的孩子们为难。她主动开了口。
“阿秀,我住院的钱还够不够?”
其实外婆住院看病花的全是她自己的钱。她生病以后,就把钱交给了母亲保管,用作医院费用的开销。外婆平日极为节俭,加上外公留给她的钱,存下了不少积蓄。外婆的每一笔开销都会被记录下来,然后公开在他们几个兄妹之间。外婆年纪大,用的很多药物都能享受医保,国家报销很多,所以基本上还剩了很多钱。
“妈,你安心治病,别为了钱的事操心。钱不够了,你儿子凑!”舅妈似乎还沉浸在与妈妈吵架的气氛中,以为外婆担心没钱了,语气冲冲地回应道。
“小琼脾气不好,你是嫂子,别跟她一般见识。这些年妈对你不够好,你也别生妈的气。”外婆语重心长地说道,她实在不愿看到自己的子女因为自己而起矛盾。
“妈也知道这些年,你在家也受了不少委屈。”
“妈,你别这么说,你放心,二妹什么脾气我都知道,不会跟她生气的!”舅妈似乎意识到外婆可能听到了他们的谈话,急切地解释着。
“我有东西在我睡觉那间屋子的衣柜最里层放着,用一块大黑布包着的,你空了去拿过来吧。我也没什么其他的想法,就想你们都好好的。”
“好,妈你放心,我下午就去拿过来。”舅妈眼睛开始湿润,毕竟是相处了三十多年的婆婆,外婆这样说,她心里怎能好受。
“你们别吵了,都好好的。”外婆艰难地说道,似乎每说一个字都让她极度疲惫。
“不吵了,不吵了,妈,你放心啊,你好好地治病。其他都不要担心。”舅妈哽咽着安慰外婆,她也知道外婆一定是猜到了自己的病情。
外婆似乎是太累了,就又闭上眼睛休息。舅妈见外婆休息了,也随后回到了家。下午舅妈再来医院的时候,拿出了外婆让她拿的那袋东西。
外婆接过那袋东西,小心翼翼地打开,那是一套寿衣,纯黑色的。那黑色仿佛无尽的暗夜,深邃而庄重。整套寿衣剪裁地十分规整,线条流畅,每一处针脚都细密而匀称,是外婆不知何时为自己缝制的寿衣。
“我都做好好久了,我走的那天就穿这套,好看不好看?”外婆脸上一脸的平静,我们都不敢说话,舅妈他们此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跟你外公那套是一起做好的,不过现在看,好像有点大了。我都不知道自己会瘦这么多……”外婆看着我拿起寿衣往身上比划,语气淡淡地说道。我木然地望着外婆,外婆在做这件寿衣的时候,一定也在自己身上比划过。原来,外婆早就做好了生命终点时的庄重准备。
“哎呀,妈!现在不看这个,你想那么多做什么。”舅妈紧张地拿走外婆的那袋衣服,这个话题太沉重,都不愿意外婆再继续说下去。此时的外婆笑了笑,反而是一脸的淡然。
这件事迅地传到了母亲和姑姑那里,然后大家都去召开了家庭会议。我则留下来继续照顾外婆。而后几天,大家都心知肚明地开始着手准备着那天到来的相关事宜。
外婆对自己的病情似乎有着一种乎寻常的坦然。她或许早已察觉到自己的身体状况,却从未流露出丝毫的恐惧与不安。她安静地躺在病床上,看着一瓶又一瓶的药被用尽,仿佛在默默地接受着命运的安排。她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却不想给儿女们增添任何负担。当她询问住院的钱是否够时,那不仅仅是对金钱的担忧,更是对儿女们的牵挂。她不想因为自己的病,让孩子们陷入经济困境。而当她拿出自己亲手缝制的寿衣时,她似乎已经做好了随时离开的准备,不想让儿女们在那一刻手忙脚乱。她用自己的方式,表达着对儿女们的爱,不想因为自己的离去,让他们陷入无尽的悲痛和争吵之中。她希望他们都好好的,即使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外婆心中挂念的依然是自己的孩子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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