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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雯哼道:“二奶奶那般人物,自然瞧不上那起子猥琐东西。只是癞蛤蟆跳脚面,不咬人它恶心人哪!平儿姐姐偷偷跟我说,二奶奶这回是动了真怒,只怕……只怕那贾瑞要倒大霉!”她虽不喜贾瑞,但说到“倒大霉”三字,也不禁缩了缩脖子,显是猜到凤姐手段绝非寻常。
怜春沉默不语。她知凤姐手段厉害,那“相思局”定然极尽捉弄之能事,要将贾瑞往死里折腾。贾瑞自是咎由自取,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但……她想起那对年迈的贾代儒夫妇。老来得子,视若珍宝,若真白发人送黑发人,何等凄惨?
正思忖间,忽听外头小吉祥儿的声音响起:“平儿姐姐来了?”
帘子一掀,平儿果然笑着进来,手里捧着个攒盒:“五姑娘好。我们奶奶才得了几样新巧点心,让给姑娘送些来尝尝。”
怜春忙让她坐,晴雯已沏上茶来。
平儿放下攒盒,目光扫过晴雯身上那件耀眼的新衣,笑道:“晴雯这丫头,越发标致了,这衣裳针线也好,竟是比外面绣坊的还强。”
晴雯脸上微红,有些得意又有些不好意思:“平儿姐姐快别取笑我,是我们姑娘赏的。”
平儿便又夸怜春疼下人。说笑几句,平儿似想起什么,轻轻叹口气:“还是五姑娘这儿清静。我们那儿,这两日为个不知死活的东西,闹得奶奶心里不痛快,连带着我们底下人也提心吊胆的。”
怜春知她说的是贾瑞之事,便顺着问道:“可是那贾瑞又生事了?”
平儿点点头,压低声音:“可不是!那起子黑心种子,昨日竟敢……竟敢偷偷塞了条汗巾子进来,上头写着些不成话的混账诗!把我们奶奶气得……当场就撕了,又吩咐旺儿、兴儿他们,下次见他,不必回禀,直接……”她做了个打的手势,摇摇头,“依我看,那贾瑞怕是魔怔了,这般下去,迟早要闯出大祸来。”
怜春心中了然。凤姐这是要下狠手了。她沉吟片刻,道:“他虽不堪,到底也是学堂里太爷的独苗。若是闹得太过,只怕老人家面上不好看,也伤二嫂子的贤良名儿。”
平儿道:“姑娘说的是。我们何尝不劝?只是奶奶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只说这等污糟东西,不给他个狠的,不知怕字怎么写。”她又坐片刻,便起身告辞。
送走平儿,怜春独坐窗前,心中难以平静。贾瑞自寻死路,原不值得同情。但想那贾代儒,虽古板迂腐,却也是读书人,一生清贫,中年丧子,只留下一孙。若贾瑞真有个三长两短,两个老人如何承受?
她并非圣母,欲救贾瑞于凤姐之手。凤姐之怒,岂是她能劝转的?贾瑞自己心生妄念,行为不端,合该受些教训。就是死了也就是了。可她终究不忍见那对老夫妇晚年丧失唯一血脉,孤苦无依。
思忖良久,她有了决断。救不了贾瑞的命,或许能略尽心意,让他少受些苦楚,也让那对老夫妇日后少些遗憾。
是夜,她通过意识链接,吩咐了安娘子:“学堂贾代儒太爷之孙贾瑞,近日病重。你明日设法打听清楚他家住处,送一支上好的人参过去,不必留名,只说是……仰慕太爷学问的故人所赠,望公子早日康复。”她特意强调“病重”,既点明情况,又全了贾家颜面。人参吊命续气,或能让他多撑些时日,少受些病痛折磨。至于能否熬过去,便看他的造化了。
安娘子虽不解姑娘为何关心那等浪荡子,但从不多问,只恭敬应下。
次日,安娘子便亲自去了。那贾代儒家住在荣宁街后一条陋巷中,小小院舍,甚是清寒。安娘子叩门,出来一个老苍头,听闻是送人参与少爷治病的,惊疑不定。
贾代儒闻声出来,见安娘子衣着体面,言语恭敬,又称“仰慕学问”,虽心中疑惑是哪位“故人”,但眼见儿子病势日益沉重,正需这等贵重药材吊命,老泪纵横,千恩万谢地收了。
安娘子完成任务,自回去复命不提。
却说贾瑞,自那夜在穿堂里冻了一晚,又惊又怕,回来便发了热。起初只当是风寒,岂知病势越来越重,心内发膨胀,口中无滋味,脚下如绵,眼中似醋,黑夜作烧,白昼常倦,下溺连精,嗽痰带血,诸症蜂起。不过短短时日,已瘦得脱了形。
贾代儒夫妇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请医问药,皆不见效。正绝望时,忽得一支品相极佳的老山参,如获至宝,忙切片煎汤与贾瑞灌下。那参汤果然有些效力,贾瑞昏沉中竟能吞咽,气息也略稳了些。
老夫妇只道是天无绝人之路,遇上了贵人,日夜守在病榻前,祈祷儿子能熬过此劫。
然而,贾瑞病根深种,岂是一支人参能救?他白日犹可,夜里则见凤姐来会,缠绵不休,几番下来,精神越发恍惚。后又得了那跛足道人的“风月宝鉴”,只肯照正面,与镜中凤姐云雨无度,耗尽最后一点元气。
不过日光景,那支人参尚未用完,贾瑞便已灯枯油尽,大叫一声“让我拿了镜子再走!”一命呜呼了。
消息传到怜春耳中时,她正与探春、黛玉等在贾母处陪着说话。一个小丫头悄悄进来回禀凤姐事宜,话声虽低,却也隐约听得“瑞大爷殁了”几字。
凤姐面上只淡淡应了一声“知道了”,便转而说笑如常,仿佛死的只是个不相干的猫狗。
怜春心中却是一沉。到底是没保住。虽知希望渺茫,但亲耳听闻,仍觉一丝凉意。不过死了也好。她抬眼看向窗外,灰白的天空开始飘下细碎的雪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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