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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笛背着十五斤重的双肩包,推着两个26寸行李箱,目光在屏幕和街道上不断转换。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异国。手机流量、地图、交通系统、打车软件都要重新摸索。15小时的长途飞行,再加上从机场到这儿的漫漫长路,让他双脚酸痛,身心俱疲,就连手里水杯的重量都好像翻了一倍。他内心期盼运气好一点,早点找到何文轩的住处,能坐下来喘口气。
终于,面前出现了一栋五层的红砖建筑,门廊上的标牌和地址里一致。闻笛收起手机,心情雀跃起来。天已经黑了,这一片又是郊区,再晚一点,路就更难找了。
他一趟一个,把两个箱子提上台阶,走进门廊,出了一身汗。进了房子,发现居然没有电梯,只能再跑两趟,把箱子拎到三楼,又出了一身汗。走到305的房门前时,他就像是没撑伞从暴雨里跑出来一样。他擦了擦额头,把汗湿的头发拨开,整理了一下衣服下摆和袖口,想把自己稍微收拾得不那么狼狈,但鉴于一天的奔波,收效甚微。
他抬手敲了敲门,心里有些忐忑。明天是何文轩的生日,他不请自来地送惊喜,不知道对方会是什么反应。他们已经大半年没见了,长时间的远距离恋爱会带走所有激情,慢慢地,两天一次的电话会变成一周,再变成一月,每天的早安晚安会逐渐消失,只剩重要节日的问候。
所以申请交换时,闻笛选了波士顿的学校。
两年异国恋之后,终于迎来了暂时的重聚。
闻笛盯着花体字的金属门牌,心跳的更快了些。
他等了一会儿,门后迟迟没有动静。是出去买东西了吗?
闻笛又敲了敲门,如果还是没有人开,他就先坐在箱子上歇一会儿。
过了几秒,门后好像有脚步声。闻笛脑中的困倦消散了,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笑容。
门打开,一个陌生的女孩出现,金发碧眼,打着三角形状的耳环,声音性感慵懒。她看着闻笛,露出好奇又茫然的神色:“什么事?”
闻笛愣住了。他又看了眼手机上的地址,确认自己没找错。
房间里传来一句“谁啊”,随即女孩身后出现了熟悉的身影。那人走过来,随意又熟练地把手在搭上她肩膀上。
然后,他看到了门外的人,全身动作僵硬地停下来,一脸难以置信。
同样难以置信的还有门外的闻笛。恍惚间,他觉得自己在暴风雨的海上航行,海浪上下摇晃,把他抛得高高的,然后黑暗从下方袭来。
短暂的沉默后,何文轩转身对女孩说:“这是我高中同学。”
闻笛看着自己的恋人。
他感到恐惧。他就要落下去了,他会落到深不见底的黑暗里去。
他伸手撑住门框,在摇摇欲坠的世界里寻找一个支点。
“家里有点乱,”何文轩对他说,“走吧,我们换个地方聊。”
“让人家进来坐一会儿嘛,他带着这么多行李呢,”女孩打量着闻笛,朝他伸出手,“你好,我是SallyBelloc,他的未婚妻。”
他停住了呼吸。
坠落就这么开始了。黑暗里是死一样的寂静。
那些美丽的、绚烂的青春回忆轰然坠地,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摔成碎片,一地狼藉。
“未婚妻?”闻笛的声音有些空旷,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女孩看了看何文轩,又看向闻笛:“我还以为你是来参加我们的婚礼的呢。”
“婚礼”这个单词唤起了某个回忆。三年前,何文轩出国时说过:这里同性婚姻合法,等他拿到绿卡之后,他们就结婚。
这里同性婚姻合法,他还是不会选择跟自己结婚。
其实从来无关世俗、无关伦理、无关法律。
女孩的那只手还悬在半空。
闻笛握了她的手:“你好,我是闻笛。”他看了眼何文轩,“我是他的男朋友。”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他想潇洒地一走了之,绝不回头。可惜那两个累赘的行李箱还躺在走廊里,他不得不停下来,把它们一个一个搬下台阶。它们比来时更加沉重,走下门廊的一刻,无尽的疲惫忽然击中了他。再也走不动了,一步都走不了。
他把行李箱放倒,坐在上面。夜色渐浓,天上没有月亮,街灯昏暗的黄色拢住他。
他早就该知道的。爱搭不理的回信,询问近况时的不耐烦,永远忙碌、无暇见面的暑假。甚至在更早之前,在朋友聚会上,在约会里,还有大学的那场知情不报……
他们的关系像抻到极限的皮筋,脆弱得只剩细细一线,只有他还在死死拽住,想留下最后一点希望。
甚至直到刚才,他还很可笑地幻想那个人会追上来。当然没有。
终于,闻声断裂。
这人甚至没想过,在这个点,在这片郊区,他拎着四十公斤的行李,晚上住在哪里。
风一吹,被汗浸湿的衣服散发出凉意。
晚上住在哪里?
闻笛绝望地发现,尽管他全身心都想瘫倒在地,再也不起来,但他仍然要睡觉,仍然要吃饭,仍然要活下去。现在已经很晚了,之后再找住处只会更难。他把自己拔起来,继续推着箱子往前走。脚底像是在铁砂纸上剐蹭,肩膀也被书包坠得酸痛无比。他在地图上搜了搜,最近的旅馆还有两英里。
他盯着光标看了很久,心里希望能出现一个奇迹,能有英雄降临,把他送到那里。可惜没有。他只能拖着箱子,慢慢地往前走。夜间小路,他一个人,行李又多,这一片治安也不知道好不好,但他心里千头万绪,实在没有精力害怕。
电话在这时响起来,让他心里一震。
屏幕上是熟悉的号码。他犹豫半晌,还是接了起来。这人也许有车。两英里加四十公斤,尊严此时已经算不了什么了。
想象中的奇迹依然没有出现,对面第一句话怒气冲冲,像是来兴师问罪的:“你不是说一个星期之后才来吗?怎么也不跟我打招呼?”
闻笛倚在箱子上,几乎站不稳,积压的怒火喷发出来:“这是我的错?我应该照顾你的面子,离你和你的老婆远远的?”
“要是你告诉我,就不会出这种事。”
“什么事?”寂静的夜里,话筒的声音都很刺耳,“我把你当男朋友,你把我当小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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